今晚他们还是住一起,陆杨洗漱完,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星星。
不论相隔多远,头顶的这片天空是一样的。
考完试的谢岩,一定也会仰头看看天。
他们相隔数百里,有这一刻的默契,心里就满了。
陆柳给他拿来披风,陆杨没穿,转身回房。
陆杨有一个长长的木锤,是他请干爹做的。
他靠坐在炕上,能拿木锤捶捶腿。陆柳再帮他捏捏脚掌,他夜里就能睡得特别舒坦了。
陆杨看他忙来忙去,觉着有个弟弟真好。
“你说我们要臭男人做什么?我俩也能过日子。”
陆柳听多了这话,再次听见还是会笑,他说:“哥哥,你就承认吧,你是离不开哥夫的,就像我离不开大峰一样。男人是臭的是香的,自己抱着闻一闻就知道了。”
陆杨觉着谢岩是香的,黎峰是臭的。
陆柳觉着黎峰是香的,谢岩是臭的。
兄弟俩拌嘴入眠,睡得香香的。
而远在京城的谢岩,在第一场考试结束的夜里,用考篮当凳子,坐在考棚外,看了很久的天空。
他烧着炉子,一壶茶够他暖很久的身子。他知道今夜陆杨一定会看看星星。他们有默契,看一眼星星,就算说过一遍想念。
陆杨怀着孩子,月份大了,受不得冻,可能晚饭后不久就回房歇息了。
但谢岩没有急着回考棚躺下,他固执地仰头看天,想着一遍再一遍,每一个最后一遍,都要把他的目光留一留。
直到炉子都不能给他温暖,他感受到寒意,才利索起身,取水泡脚,收拾完自己,躺到被窝里。
京城的贡院不比省城好多少,木板吱呀吱呀响,他拿棉花堵住耳朵,手里抓着一把红豆睡了。
第202章 状元
会试九天三考, 和乡试差不多。
考完才二月中旬,需要等到月底才出成绩。
谢岩有计划,出了贡院, 歇息两天, 养足精神,也不用出去跟人结交、吃酒,他跟好友们说一声,就跟罗大勇出门,打听到崔二哥的府邸, 上门拜访。
他至今不知道崔二哥想收他做徒弟的事,见面就喊师兄, 得到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谢岩知道礼数了,先说很多师父的近况。
老人家过冬难。他师父还好, 家里富贵,炭火足,走哪里都冻不着。就是御寒的衣物太重,老人家身子虚, 穿少了寒凉,穿多了沉重,他总不舒坦。
吃喝饮食还不错, 谢岩看他挺能吃的。都说能吃是福,年岁大了,再保持饭量, 一看就知身体好。
平常没什么玩的, 凌三师兄要忙着公务,隔阵子才到府上拜访。师父精力比不得年轻人,谢岩也只过去上半天课。
要是跟师兄碰上了, 家里就特别热闹,三个人就能笑笑闹闹。只有两个人,就觉着有点闷。
崔二是个严肃人,家常谈完,就要说学问。
谢岩如常讲了。崔府藏书多,他还没完全看完。
他早看过《通鉴》,不是完本,这半年都补齐了。因补了这套书,其他书籍的阅读都耽搁了。这半年的学习,也是以此为主。
谢岩很幸运,拜了一个好师父,没学完整套书,都让他受益匪浅。
他跟崔二哥说:“师父说我取中了进士,他就不教我了。他也不想教这个,讲腻了。”
崔二听到这句,不着痕迹的把谢岩的话头推出去了。
“到时让我大哥教你。”
谢岩正想找崔大哥,闻言立马接话,想去拜访一二。
崔二不知他的热情源自被坑的二两银子,看他满眼的渴望,当他求知若渴,当即写了名帖,让他拿着去。
谢岩克制再克制,今天先在崔二哥府上留了半天,临走前到书房拿了两本书。
只得两本。因为崔二哥直言了不给,他看对方的神色好可怕,不敢硬拿。
次日,他转道去崔大哥府上拜访。
崔大哥就热情很多,说早听说过他,说老头子老来得徒,一串串的话,十分不中听。像谢岩是骗了崔伯伯养老钱的黑心肝一样。
谢岩就说:“师兄,我看过你的厌学。写得真好。”
崔大听得一愣。
为官多年,还没人到他面前直接怼他,他愣了一下又一下,问:“什么?”
谢岩给他背了一段。
崔大:“……”
他爹为什么会收这么个愣子。
谢岩看他没生气,又往前再试探了一下,“我能在你家看书吗?”
看书而已,多大点事?
连看带拿就不一样了。
他拿都拿了,抱着一摞书,还要让崔大送他几本。
非常理直气壮,他拿的是他拿的,崔大送的是崔大送的。
崔大:“我不给你,你能拿?”
谢岩:“我能拿,是因为我师父有面子,我们第一次见,你不能太冷漠。你送我,是见面礼。我可是你师弟。”
谢岩看他脸色不好看,抓紧时机,问了其他师兄的住址。
崔大的性格跟崔二真是不一样,他使唤人,给谢岩拿了二十多张名帖,让他去。
谢岩就想忙一点。忙一点他就没空想些有的没的了。
在等待会试成绩期间,他没有忧虑过结果,逐一到师兄们家里认门,看脸色行事。哪个人不够严肃、不够可怕,就会被他蝗虫过境,好书无遗漏。
谢岩满载而归,极为得意的给他师父写回信。
他在成绩出来前,拜访完了他已知的所有师兄。他一个小小举人,都能进师兄们的门。作为师父,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努力。
而他的师兄们,团聚在一起,面色各异。
有个人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苦笑道:“还好我消息灵,见到他就板着脸,话也没说两句,他喝喝茶,寒暄两句就走了。不然我也……”
所以是热情的错对吗,所以他们热情招待小师弟是错的对吗?
他们到崔大家里诉苦,被崔大笑话了一通。不得已,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又去崔二家里坐。
崔二听说还有人一本书都没被拿走,递去眼神问询,听闻是板脸装严肃的战果,只觉无语。
这小子变化真大,都会看菜下碟了。
谢岩在拜访里熬过了等待,这些背地诉苦的师兄们,也万分关注着会试成绩。
张榜这天,万众瞩目。谢岩名列榜首,扬名京城。
报喜的人从早到晚,家里带来的银子如流水似的花,看得谢岩好心痛。
本次会试取中二百九十六人。他们一行人,名次差距特别大。盛大先排名五十,季明烛在一百名后。乌平之在乡试时和盛大先名次相隔不远,这次却在两百名开外。所幸都取中了。
殿试在三月中旬,这期间他们去礼部学礼仪,已经被当做官身看待,往来小吏都特别客气。
殿试还会再有一次排名,再看各人去留。乌平之已把会试结果当做参考,设宴请他们吃酒。
谢岩心里不大高兴。早都知道会别离,真到面对的时候,却想不开,没办法高贺恭喜。
乌平之让他高兴些:“我以后还等着你捞我。”
谢岩干巴巴笑。他对他的前程不太看好,他说:“科举结束,会读书的优势荡然无存。我还指着你罩着我。”
他拜了好师父,却没想着借此上青云。
他的官途会顺一些,要想特别出息,却不容易。
没有才干,想扶扶不起。
乌平之真是佩服他,“你怎么到现在还能守得住心?我要是拜了这么个师父,我会试都考不下去了,我心早飘天上去了。”
谢岩说:“你看吧,好师父是双刃剑。有好有坏。”
这场酒吃得不热闹,隔天,季明烛再摆一桌,说说读书的苦,讲讲这些年的难处,大家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不为前程抱负,只为来时的路,喊苦叫累,因这份成绩,都值了。吃了一顿热闹酒。
这顿酒后,他们歇息两天,迎来殿试。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上殿应考,却不足以让喜讯传回家中。
殿试是天子担任主考官,场面很大。
天子升殿,文武百官行礼,中式举人们跟着礼部官员静候,等着天子赐题,再行礼叩拜。领题入座,正式开考。
殿试只考一天,中午有餐食茶水,考完就可以交卷离开。
谢岩没急于动笔,装得很随大流,读题过后,提笔在草纸上慢慢写,和他平常写笔记一样,没有成篇的文稿,都是些文思,记几个关键词句和思路。
他能写很多种风格的文章,平常知道怎么选,到最后一场却犯了难。
他师父讲过当今天子的行事风格,但在教他的时候,从未说过哪种文章好,只常说过一件事。
落笔作文,不在新,不在奇,在于心,在于骨。
谢岩喜欢这句话,他喜欢由心而发的文章,有血肉,有风骨。这样的文章会不够完美,有瑕疵,却会给人极深的印象。
最后一场了……
谢岩闭闭眼,选择了“完美”,随大流。
这篇作文誊抄完,谢岩感觉自天上落下了一件纱织的衣裳。它会随环境变色,无影无形。那么轻,又那么沉重。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有了成长,是个大人了。
殿试考完,从角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