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抬抬手,对,就这样,动一下脚,我把衣服扯出来,好的,乖。”
纪九将两人身上的宇航服都脱下,就躺在了关阙身旁,顺手抱过鸟崽,给它按摩全身。
他还没有彻底从关阙死亡的那件事里恢复,总是一阵阵的心悸,时不时就要转头去看一眼关阙,手足也始终冰凉。
我说过不能轮流吸氧。
死亡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要回头……
“啾!”鸟崽突然发出一声大叫,纪九才发现自己揪紧了它的翅膀,连忙松手,迭声道歉,又对着翅膀处吹气。
“啾啾。”鸟崽表示不疼。
傍晚时,有人送来了晚饭,是星舰上人经常使用的营养餐。
鸟崽不挑食,只飞快地啄食,纪九实在是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将一碗吃光,再去窄小的卫生间洗了个澡。
他只穿着一条内裤,爬上屋内那架唯一的大床,再抖开被子,将自己和躺在旁边的关阙尸体盖住。
“阿宝,我给咱们谈到了一百万。”纪九侧身面朝关阙,“他们明天一早就要来收钱,你可得早点醒。”
关阙一动不动地躺着,苍白的侧脸棱角分明,如同大理石雕刻。纪九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伸出手指,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慢慢下滑,滑过下巴和凸起的喉结,最后停留在心脏部位。
他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冰凉皮肤的温度,掌下心脏安静地沉睡着,没有丝毫跳动。
纪九神情闪过一抹黯然,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关灯,同时对正在脚那头钻来钻去的鸟崽道:“雀宝,睡觉了。”
纪九一晚上惊醒数次,每次刚睁眼,便去看关阙的情况,伸手探他鼻息,贴到胸膛上听心跳。
他也断断续续做了很多场梦,每一场梦的内容都相同。他还飘在太空里,关阙的氧气筒炸成了碎片,他慌乱地四处找寻碎片拼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关阙在窒息中死去……
纪九被敲门声惊醒时,还陷在梦魇里,浑身大汗淋漓。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大口喘息,接着就去看身旁的关阙。
关阙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平躺姿势,连搭在眼皮上的几根发丝都没有变化位置。
纪九伸手按上他的颈动脉,片刻后垂下眼,神情沉郁,睫毛厚重地挂在下眼睑上。
“啾啾?”
纪九嘴唇动了动:“他没有醒,还在睡。”
砰砰砰,敲门声继续。
纪九按捺住内心的失望,回应道:“来了来了。”
他胡乱套上长裤和T恤,走到门口时,伸手使劲搓了搓脸,先露出一个笑容,再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陈二煤和其他两名壮汉,脸上也都带着和煦的微笑。
“刘先生,昨晚休息得好吗?”红衣男人问。
“不错。”
陈二煤朝着旁边点了下头,一名壮汉便上前一步,打开手提箱,里面放着七八种收款机。
“刘先生,不知道你是想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付款,所以我们把需要的物品都带来了。我们公司在各银行都有业务,所以星舰上也能进入系统。你可以刷信用点,也可以使用各大银行转账,币种不同也没关系,我们也可以接受塔柯币。”
纪九没想到他们还真能在太空里转账,只用手抵着唇:“是这样的,我那同伴还没有苏醒,再给一天时间行不行?”
“还没苏醒?”陈二煤顿了顿,对身旁壮汉道:“去把医生叫来。”
“不用不用。”纪九连忙阻止,“他昨晚半夜醒过的,还吃了点东西,只是又昏迷过去了。”
纪九说完后,对面三人脸上的笑意消失,齐齐沉下了脸。
“玩我们是吧?里面躺着的那人怕不是个植物人?”
“怎么可能呢?植物人不能进食,他还能进食的,只是吃了东西后又昏迷了。”纪九道。
“这是我们给那饭菜里下了安眠药吗?”陈二煤语气森冷,“小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就转钱,不然……”
他说完这句,另外两名壮汉便把外套撩开,露出腰间的枪支和匕首,陈二煤也开始捋袖子,手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
纪九看着凶相毕露的三人,暗暗吸了口气,接着站直身,朝外挺出了自己的肚子。
“哥,手下留情。我是孕夫,五个月,怀得不太稳,遗腹子,五代单传……”
十分钟后,纪九拖着推车,跟在陈二煤身后,走在机器声轰鸣的工厂车间。推车上躺着关阙和机器人。
“在你凑足票钱前,别想住那贵宾房,也别想白吃白喝,得靠自己去挣。”陈二煤指着那排靠墙坐着的老弱病残,“像你这样的本来要挨顿打,但看在你是孕夫的份上,打就免了。你就和他们一起筛矿石,干一天,管三顿饭。”
“谢谢煤哥,不过你放心,我同伴今天就要醒。”
“我管他什么时候醒。”陈二煤冷笑一声:“反正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算完,不然就一直呆在这星舰里干活,直到把钱还清为止。”
纪九实在是没忍住好奇:“煤哥,一百万的话,要干多久的活儿?
“反正你这辈子是还不完。”陈二煤喝道,“但你不是怀了一个吗?生个小的让他也跟着干活,你们一起还。”
第41章
陈二煤带着纪九去了底舱。
底舱是工人宿舍,昏暗狭窄,每个房间里放着几张上下铺。两人停在其中一间房门后,陈二煤指着墙角的一张空床:“给你五分钟准备时间,然后去干活儿。”
纪九不能住在这样的宿舍里,关阙还没醒,人多眼杂,万一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怎么办?
“煤哥,你也知道我同伴身体不太好——我保证他不是植物人——但现在和大家住在一起,他这个病情的确不适合,也影响身体恢复。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他早点醒,那样也能早点付给贵公司票钱……”
纪九从到到尾都表现得诚恳且无害,说话也讨喜,所以陈二煤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他想了想后道:“那边有个小屋子,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温控器也坏了,你愿意去住吗?”
“愿意,当然愿意。”
这间房位于拐角处,但空间狭窄,屋内只有一架单人床,柜子都只能钉在高处,连转身都很艰难。
陈二煤等在门口,纪九将关阙抱上床,对鸟崽小声叮嘱:“雀宝,爸爸要去干活了,你就在这儿守着。要是他中间睡醒了,或者有人进来了,你就赶紧去刚才路过那厂房叫我。”
“啾啾。”鸟崽挺起胸脯站在床上,见纪九对他抬起手,便也扬起一只翅膀。
纪九的手掌击了下它的翅膀:“加油。”
“啾啾。”
厂房里机器轰鸣,装满矿石的推车来来往往,工人们抬起一筐筐矿石,倾倒入机舱,再由传送皮带运送去其他车间。
右墙下坐着一群老弱病残,正用筛子筛矿砂。这活儿不算重,所以大家一边干活,一边打量着纪九。
“我们星舰都没在星球上停靠,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就在这儿干活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娃,你这怀了几个月了?孩子的另一个爸爸呢?”
……
怀孕原本是最让纪九烦恼的事,但现在他将这事从第一的位置往后挪,搁到关阙复活和平安离开土匪窝这两件事后面。
他没有对肚子遮遮掩掩,只坐在小凳子上,转动手里的大圆筛,坦然回答周围人的询问:“叔,我乘坐的星舰在太空里损毁了,幸好那儿离空间站不远,我就从太空里飞来了。大姨,我欠了公司的票钱,所以干活抵债呢。我叫刘金福,24岁,怀了五个月了,遗腹子。”
“哎哟……”
“哎,你这娃长得这么俊,命怎么就这么苦。”
纪九立即就博得了这群人的同情和怜爱,有人提了个高一点的靠背椅过来:“小伙子,你坐这个,不屈着肚子。”
“好的,谢谢叔。”
纪九心不在焉地筛了一上午矿,总是去看通往底舱宿舍区的通道口。但鸟崽一直没有出现,也就表示关阙一直没醒。他等得太过心焦,在工人集体上厕所时,飞速冲回了宿舍。
“怎么样?”纪九撞开了宿舍门。
趴在关阙头侧的鸟崽站起了身,摇摇脑袋:“啾啾。”
纪九喘着气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关阙的颈动脉,又不甘地问鸟崽:“眼睛都没睁过一次吗?”
“……啾啾。”
纪九默默站直身,看见关阙脖子上多出来两道黑手印,用手背去蹭,结果更黑了。
他走向门口:“如果他醒了,马上就来叫我。”
“啾啾。”
中午时,食堂员工推着餐车进入厂房,大家都排队领餐。纪九去水房洗了手,领了自己的饭菜,是两个馒头和一小碟预制菜品。
关阙依旧没有醒,他掰碎一个馒头喂鸟崽,自己在床边坐下,一脸沉郁地吃着剩下那一个。
关阙在H58死亡过两次,都是过了一晚上就活了过来,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没有复活。他心里不免胡思乱想,猜测是因为关阙本身就有伤?或者是窒息式死亡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
可他在H58,也被绳子勒死过啊。
纪九正想着,突然发现鸟崽已经吃完了那个馒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动作一顿,问道:“不够吗?”
鸟崽赶紧摇摇头,又转过身,假装吃饱了在饭后溜达,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纪九很清楚鸟崽的饭量,平常一顿要吃满满一大碗面包粒,还要泡上奶或是加上肉块。这两个馒头也就拳头大小,只一个的话,它肯定没有吃饱。
“雀宝,来帮爸爸把剩下这点吃了。”纪九将手里剩下的小半个馒头递了过去。
鸟崽连连摇头,将翅膀背在身后。
“爸爸吃不下了,想吐,你要不吃的话,就只能扔了。”纪九皱着眉,一脸反胃状。
鸟崽看着他,这次便慢慢伸出翅膀,将那半个馒头接走。
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纪九吃完饭,去水房打了一盆热水,用毛巾给关阙擦手擦脸,顺便活动一下肢体。
关阙看上去和活人无异,只是身体冰凉,脸上也没有血色。
关阙除了身体冰凉,脸上也没有血色,其他都和活人无异。纪九解开他的衬衫,用毛巾擦过胸膛皮肤,嘴里不放心地叮嘱:“你要快点醒过来,就算这一两天醒不了,你也要努努力,坚持一下,不要长尸斑。你只要长了那玩意儿,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到时候他们肯定要把你扔进太空……”
短暂的午间休息后,纪九继续干活。他一边筛矿,一边和旁边那些人闲聊,也打听出了不少的消息。
这里的工人并不像他想象那般,全是被弄来还账的“客户”。这些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欠了高昂债款,或是犯了事的逃犯,也有身家清白的,到舰上只是因为躲避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