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文章和国子监的学生们关系不大,他们大多都是看别人的文章,倒不是写不出来,就是怕写的不好让人笑话。
苏景殊提前将他爹他哥的三篇文章来回读了好些遍,确定不会在同窗们讨论的时候插不进嘴才在白五爷的风驰电掣下脚步虚浮走进太学的大门。
然而进去後的场面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的太学和他离开之前差不太多,大家吵吵闹闹才正常,现在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是怎麽回事?
小小苏绕开一坨又一坨不明物体,放眼望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祸害的黑不溜秋,直讲先生们看到肯定大发雷霆。
不是,孙先生您又在干什麽?
“景哥你来啦?”灰扑扑的王小雱看到久违的小夥伴开心的很,连忙将他拉到一堆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儿的东西跟前蹲下,“景哥今天来的巧,先生们说今天上午的课改成户外,大家用木炭、硝石和硫磺来做火药。”
苏景殊还有点懵,“啊?”
火药是能随便做的吗?
“景哥别怕,我们跟着《武经总要》的配方做的。”王雱解释了一句,然後压低声音,“比你那直接放房间里的炸药安全多了。”
炸药的事情包大人叮嘱过不让外传,太学中除了他和孙直讲没有人知道他们家景哥和广备攻城作新研制出来的炸药有关。
苏景殊捏了把完全没有提纯过的硝石,跟着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做出来炸药吗?”
“肯定不能啊。”王雱理所当然的回道,“《武经总要》满大街都是,要是根据那上面的配方就能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辽国西夏早把方子学去了。”
好东西得藏着掖着,他们又不傻。
苏景殊一想也是,然後把地上放着的参考书扒拉到跟前,让他来看看《武经总要》里的配方。
硝石的分量是一半,好的,没事了。
“景哥也觉得硝石的分量不对是吧?”王雱凑过来看一眼,兴致勃勃的说道,“几位先生也是这麽觉得,他们觉得硝石的分量太多了,而且里面杂质也多,大夫开药还分君药臣药呢,火药只有三个药料肯定少点什麽。而且硝石一下子就占一半肯定不妥,按照我们大家商量出来的配比,顶多占三分之一。”
苏景殊:……
术业有专攻,配火药的事情还是交给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吧。
太学的师生们商量的很好,下次别商量了。
“对了景哥,这几天经常用有国子学的学生来找你,估计还是炸药的事情。”王雱继续小小声,“还有庞小衙内,天天盼着你回来和他玩,他说和你一起玩很开心,比和国子学其他人打架刺激多了。”
苏景殊扯扯嘴角,“哦。”
这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他还是嘲讽他?
很快到了上课的时间,苏景殊把书箱放回教室,再去孙直讲那儿露个面,然後开始和其他同窗一起灰头土脸的制作火药。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零点五。
一群人忙活了一下午,最後弄出来的“火药”连呲花都不能呲,旁边准备好的灭火的沙土半点没用上,还得辛辛苦苦全挪出去。
虽然是白做工,但是太学上下都干的挺开心。
火药是军之重器,确定怎麽混着来都造不出威力能入眼的火药他们就放心了。
连他们都造不出来,辽国人和西夏人更别想做出来。
苏景殊擦擦手洗洗脸,听到同窗们高兴的理由後再次陷入沉默。
还、还挺有道理。
衆人说说笑笑回教室,苏景殊则是被直讲先生们叫走谈话,和炸药之事无关,谈的是他这几天落下的功课。
还好他养伤的时候没有只顾着看热闹,读书习字什麽都没忘,轻轻松松就过了先生们那一关。
然而回到教室对上一群亮晶晶的眼睛,吓的他差点以为大白天的进狼了。
“景哥儿,听说你在家犯错被你爹揍了,是真的吗?”周青松张开双手比划,“那麽粗那麽长的藤条,你爹打断了好几根。”
旁边人双目灼灼,“所以你犯了什麽事儿?方便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吗?”
苏景殊一手捂脸,“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干了吗?”
礼貌吗?啊?揭别人伤疤礼貌吗?
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一哄而散,挤眉弄眼笑嘻嘻,倒也没有非要问出什麽。
苏景殊撇撇嘴,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买了一堆爆竹藏在房间里让我爹发现了。”
同窗们:!!!
那确实该打。
爆竹那麽危险,放在院子里都不安心,还敢往房间里藏,这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这也就是没有在房间里爆炸,要是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炸一通,这小子估计得跟着下一年的新生重新读。
太学每天都有新话题,这几天的话题除了新制出来的炸药炮弹就是兵部秦侍郎叛国。
炸药炮弹的消息可以振奋民心,同时对辽国西夏起到震慑作用,只要敌人拿不到配方,把威力传到能捅破天都没关系。
传言越离谱,辽国和西夏动兵的时候就越得小心。
至于秦彭年叛国之事,朝廷倒是想瞒下来偷偷审,奈何当日围观之人太多想瞒也瞒不住,开封府去秦府抄家的时候也没藏着掖着,于是事情越传越广。
一群热血青年一会儿恨不得弃笔从戎一会儿又怒气冲冲想结伴去开封府大牢暴打通敌叛国的贼子,情绪转换极为丝滑,但也没几个真跑去开封府的。
想弃笔从戎的倒是出了几个,人都快走到大营门口了又被家里人逮回去好一顿教训,估计没两个月都下不来床。
苏景殊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揉揉屁股缩小存在感。
一天一天过的飞快,马上就是旬休,距离他挨打已经过了那麽多天,他这次能安生回家吃顿饭吗?
开封府最近忙的很,要不跟着雱哥儿去他家蹭个饭?
唉,又是发愁的一天。
正愁着,外面又传来周青松咋咋呼呼的声音,“大消息大消息,新鲜出炉的大消息——”
苏景殊现在听见他的“大消息”几个字,脑海中下意识浮现抗战剧中报童挥着报纸喊“号外”。
没办法,太像了。
周青松一路跑回来,还没站稳就开始说,“辽国的新使臣到了,据说那使臣号称北国包公,耶律梦龙谋反证据确凿,那位北国包公直接命包大人上龙头铡把人铡了。”
所有人:!!!
“这麽爽快?!”
好歹是个王爷,还是辽帝的亲侄子,就这麽铡了辽国会不会趁机发难?
“辽帝连皇後和太子都说杀就杀,耶律梦龙只是个侄子,且谋反之事罪证确凿,下令处斩的是他的亲信,应该不会用这件事情发难。”周勤说了几句,又道,“如今大宋的火器足以撼天动地,辽帝也不敢轻易开战。”
苏景殊震惊不已,现在都已经传到“撼天动地”这个地步了吗?再传传会不会直接盘古开天?
“还有还有。”周青松缓了口气,摆摆手让大家继续听他说,然後压低声音,“韩琦韩相公和辽国使臣一起到的京城,耶律梦龙被铡之後,包公、韩相公、富相公等人联合了几十号朝臣进宫请官家立太子,据说官家当场气晕了过去。”
太学生们齐齐摇头,“官家都那麽大年纪了,怎麽气性还那麽大?”
储君关乎国本,他没有儿子还不立太子,万一哪天驾崩难道还要宗室上演一出夺嫡的大戏?
第55章
*
官家膝下无子不光是他一人的心病,而是朝中所有大臣的心病。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官家年轻的时候还好,他们还能指望後宫有皇子出生,如今官家已经年过不惑却依旧无子,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他们总得有个储君防备着。
早年朝堂内外担忧皇嗣,官家连失三子之後他们也不指望皇嗣了,能挑个宗室子立为太子稳定朝堂他们就能心满意足。
然而他们不再指望皇嗣,官家却不肯放弃。
朝中大臣理解官家想让亲生儿子继位的心情,可接连三个皇子都未能成活,他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大宋的江山。
宰臣们以前催皇帝立储也没有催太急,总想着他们官家想通了就会下诏立太子。
然而皇帝这次检阅火器的反应实在令人火大,不管是宰臣还是宗室王爷都意识到再不培养储君就来不及了。
身为皇帝可以心慈手软,但决不能遇到事情就想退让。
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大宋。
皇帝退一步容易,退这一步意味着多少百姓的血汗他想过吗?
事已至此,让官家强硬起来几乎不可能,他们只能将希望放在储君身上。
立储关乎国本,朝中大臣不管主战还是主和,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从龙之功风险太大,比起腥风血雨的储位之争,他们更希望皇位能平稳的传递下去。
所以官家别再拖了,赶紧立个太子稳住朝臣的心,要是立了太子之後後宫忽然有喜讯传来又恰好是皇子还能成功抚养成人,到时再换继承人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干过,何必一直拖着不肯松口?
周青松小声给不太清楚其中内情的同窗们讲到底是怎麽回事,看着像是在说什麽见不得人的秘密,实际谈起皇家根本不带怕的。
皇嗣问题并非近几年才有,从官家登基到现在催他立储的奏疏都没少过。
景佑二年时官家曾将汝南郡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接入宫中交给曹皇後抚养,但是四五年後苗妃诞下皇子,官家大喜过望,立刻将充作皇子教养的赵宗实送出了皇宫。
可惜苗妃诞下的那位皇子没多久就夭折了,之後宫里也有其他皇子皇女诞生,但不知怎的全部都没能养活。
景佑二年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官家依旧膝下无子。
那位被接进宫中充作皇子教养的宗室子也是倒霉,被接进宫里又被送走,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令人难堪了,但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好几次。
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再出现接回来又送走的事情,一来官家年纪大了再有亲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二来太子和皇子不一样,皇子可以说送走就送走,太子他送走试试?
这次要是真的能成,那个倒霉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周青松煞有其事的感叹道。
皇家的事儿在京城不是秘密,经常去街上喝茶听曲儿的都能说几句。
周青松感慨完,其他家在开封府的同窗也开始感慨,“听说那位前几年被升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人家是皇室宗亲,就算不当皇帝也能轻轻松松身居高位。”
“宗室子当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的确快活,但是扪心自问,你们愿意虚度几十载一事无成?”
能考进太学的都是天之骄子,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们寒窗苦读是为了救世济民成为青史留名的好官,而不是吃喝玩乐几十年死了也没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