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没把范文正公给气活过来?!
王安石地方为官十五年,见的越多越佩服范仲淹推行新政的魄力。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大宋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
朝中各位相公都直言敢谏以天下为己任,只要官家支持,再难他们都能走下去,偏偏官家最稳不住。
无忧洞之残忍骇目惊心,案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民愤,结果到了官家那里竟然因为牵扯到的人太多就想轻轻放下,这是能轻轻放下的事情?
幸好包公足够强硬,还有八王爷、王丞相等人鼎力支持,如此才没有让官家真的轻轻放下,不然事情传出去,官府根本无法向京中百姓交待。
王安石心中郁郁,也放心不下飞来横祸无辜受难的好友之子,散衙後便拐到苏家看看有没有哪儿能帮得上忙。
也是他来的巧,刚来没说几句话景哥儿就醒了。
醒了就好,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雱哥儿,他们那些同窗也不用再跟着忧心。
苏景殊醒了一会儿,和爹娘说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其他人轻手轻脚出去,屋里只留程夫人和苏八娘守着。
王安石宽慰苏洵几句,知晓老友无心待客没在苏家多留。
一次上疏不成功没什麽,范文正公当年推行新政也是困难重重,他如今官职不高,不被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官家心慈手软,朝中各位相公却不会任他胡来。
继续上奏就完事儿了。
京城百姓不知道包拯在御书房对着皇帝破口大骂逼得皇帝不得不松口彻查无忧洞,他们只知道官家和包大人一样愿为百姓做主,茶余饭後越发感念官家恩德。
知道真相的少部分人也不解释,还隔三差五将京城的情况汇报给皇帝听。
官家耳根子软还想要贤名,京城百姓已经感恩戴德歌颂上了,他想反悔也得思量思量。
诸事安排妥当,开封府继续审案,争取将无忧洞真正的主事人揪出来。
亡命之徒不会像刘公公那样事情败露立刻自尽以保全主上,审讯犯人开封府是专业的,总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外面的事情和苏景殊没有关系,身为病号,还是劳苦功高到官家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治病的病号,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养病。
小小苏愁眉苦脸,灌下不知道第多少碗黑漆漆的汤药,感觉自己已经被苦药给腌入味儿了。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开始几天病迷迷糊糊喝了药就睡感觉还没什麽,病好之後再让他在床上躺着就不行了。
养病是这麽个养法吗?
以後再也不想生病了呜呜呜呜。
白玉堂悄悄翻墙进来,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才走到床边坐下,“五爷给你带了江米切糕和冬淩粥,快吃,吃完五爷把油纸和碗扔出去。”
“谢谢五爷。”苏景殊眼睛亮晶晶,看到油纸包里的小小块江米切糕和碗里的小半碗冬淩粥,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五爷,这些吃不饱。”
小小苏:弱小,可怜,但能吃。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就是给你尝尝味道,你还想吃饱?”
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别看见什麽都想吃。
“好吧,尝尝味道。”小小苏委委屈屈拿起勺子,这些天除了吃药还是吃药,连吃饭都和家里人分开,清淡的他看见个人都想扑上去咬两口。
五爷带的不是肉也没关系,能吃出来味道就行。
白玉堂这些天也被吓得不轻,原本说好的掰了那些藤条立刻躲出京城假装自己不在场,没想到第二天这小祖宗就病的一塌糊涂。
苏家乱成一团,他也不敢出来添乱,只偶尔翻到墙头上看两眼,生怕一个不注意苏小郎人就没了。
金华府也不回了,松江府也不回了,直接写信给家里和陷空岛说他要在汴京买房银钱不够,两封信送出去,两座宅院的钱就到手了。
一半用来买宅院一半留着花,腰包鼓起来的白五爷过的比之前还要自在。
苏景殊:……
豪族巨富的快乐他不懂,但是他也想拥有。
饿苏咆哮.jpg
冬淩粥是寒食前後售卖的特色小吃,寒食节在冬至後一百零五天,清明前三天,又称为“百五节”“一百五”,当天为大寒食,前後两天为小寒食,地位和冬至、元旦相当,乃是本朝三大节日之一。
如今已是四月,寒食节早过去了,街上只剩下寥寥几家有冬淩粥卖的铺子,再过几日热气上来,连最後那几家也没得买。
节日可以错过,特色美食不行,虽说明年寒食节也能吃到,但是今年吃不到就很亏。
小小苏养病期间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房间里面,闲着没事儿干就念叨坊间最近有什麽好吃的。
程夫人严令家里人不准带乱七八糟的杂嚼零嘴儿影响他养病,能让他装可怜卖惨求助的只剩下白吱吱。
白玉堂:……
他就不该留在京城。
苏景殊在家休养,家里人怕耽误他养病什麽都不告诉他,消息来源也只剩下白吱吱一个。
小小苏这些天生怕五爷哪天跑出去玩不管他,嘴巴甜起来谁都扛不住,常夸的五爷心花怒放,孩子要什麽就给什麽。
就是臭小子夸起人来让人欲罢不能,折腾起来也能气死人。
小小苏:乖巧.jpg
今天殿试,两个哥哥去宫里考试,爹娘姐姐嫂嫂都去关心两个哥哥,五爷可以多待一会儿,不怕偷偷投喂被发现。
白五爷磨了磨牙,他号称锦毛鼠,但是向来瞧不起偷偷摸摸的无名鼠辈,办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这辈子所有的偷偷摸摸都拜这小祖宗所赐,好在这些事情不会传出去,不然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苏景殊珍惜的吃完碗里的冬淩粥,再慢慢品尝只有他半个巴掌大的江米切糕,一边吃一边听白五爷讲外面的事情。
开封府将无忧洞内亡命之徒的所作所为写成告示贴在出来,此案骇人听闻,受害者的遭遇惨绝人寰,只斩立决、绞立决的就判了八百多个,剩下罪不至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
百姓对那些亡命之徒深恶痛绝,朝中不少性子暴烈朝臣甚至要求重啓淩迟之刑,可惜被另一波大臣给压了下去。
白五爷对此很不满意,“拐子就该千刀万剐,要五爷说淩迟都不够,直接绞刑或者斩首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苏景殊撇撇嘴,“没办法,要施行仁政呗。”
电视剧中包青天判人死刑直接能在公堂上把人铡了,那场面也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唐律《疏议》继承了汉代以来德主刑辅的思想和礼律结合的传统,发展到大宋又查漏补缺,律法制度已经相当完善。
律法中虽然规定了死刑的标准,但执行的时候非常谨慎。
每年被判决死刑的人很多,一层层复核下来,最终真正能执行死刑的人数却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主要是大宋受儒家“仁政”思想影响太深,文人士大夫地位太高,而且刑部对死刑的复核也非常谨慎,再加上偶尔还会遇到大赦天下的情况,死刑的执行率低也可以理解。
上辈子看电视看电影,刑场斩首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挥着圣旨策马狂奔同时口中高喊“刀下留人”,然後刽子手高高举起的鬼头刀就得放下。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别人喊这句话,只要死刑犯当场喊冤就能压下去重新再审,刽子手就算闪到腰砍到自己也得停止行刑。
听上去很不合理,但是朝廷对待死刑就是这麽谨慎。
最气人的是,这年头对死刑犯还有临终关怀。
唐朝时对于要执行死刑的人,官府会给他们提供酒菜,安排亲人见最後一面,一起吃顿断头饭,然後黄昏才行刑,犯人死後亲人也能去收敛屍体,没有亲人的就由官府出钱葬于官地。
本朝不但继承了唐朝对死刑犯的临终关怀,还特意加了人文关怀,特别强调行刑时“不得窒塞口耳,蒙蔽面目”,理由是武周时期武皇处决犯人封住口耳防止犯人临终喊冤,为了防止错杀好人造成冤案,特意给死刑犯留了喊冤的权利。
白玉堂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人脏俱在证据确凿,千刀万剐都难以解恨的死刑犯,行刑时一旦喊冤刽子手还真得收手,这是什麽道理?天底下怎麽会有这麽离谱的律法?
板上钉钉的事儿,那些犯人有什麽好喊冤的?喊冤就能拖延的话,岂不是一个死刑犯都死不了,朝廷还得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
朝廷能不能行啊?
苏景殊继续叹气,“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是包青天,朝廷要尽量避免冤假错案的産生。”
包青天是在现实基础上虚构出来的角色,现实中没有哪个官员敢保证他审的每一件案子都是对的,就连包大人自己都不敢说他手底下从来没出过冤假错案。
三口铡刀在府衙里更多是威慑作用,真正用到的时候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现实中没有恶人当场遭报应的事情,所以才写书的时候才畅想包青天能大杀特杀。
电视剧里演的多好啊,包大人扔出火签一声“铡”,坏人当场人头落地,围观百姓拍手叫好,喜闻乐见大快人心,不用向刑部上报,无需复核审批,更不用等到“秋後问斩”。
毕竟那是虚构出来的包青天,包青天审案,绝无审出冤案的可能,自然不用走那麽多道程序。
好在他们的世界观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宋朝,江湖上有七侠五义,开封府三口铡刀“见到铡刀,如朕亲临”,无忧洞中藏匿的罪犯罪证确凿,包大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喊冤也没有用。
狗头铡上阵,一铡一个准。
白五爷耸耸肩,“还好有包大人在,不然五爷觉得那些合该千刀万剐的家夥没准儿连死刑都不用受就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夥改成流放三千里了。”
苏景殊仔细想想,很是认真的回道,“这倒不至于,朝中还是人多。”
嗯,人多,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家没受影响就什麽都敢说的不算人。
无忧洞的恶人已经激起民愤,官府直接将罪犯拉到闹市口处斩还好,要是判个流放还是什麽,愤怒的百姓一人一脚就能让他们死的透透的。
就算百姓不敢闹事,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强的大侠也不会视而不见。
看白吱吱的反应就知道,江湖人看不惯的时候真的会直接砍人。
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的行为经常被文人士大夫谴责,但是某些时候也不是那麽讨人厌。
真要有人把那些凶徒恶贼劫出去动私刑,百姓肯定双手双脚支持。
还好有包大人在。
还好这不是正经宋朝。
苏景殊在心里庆幸道。
白五爷抱怨几句,审案不归他管,索性不去想这些他们管不了的事情,“我来之前去开封府转了一圈,公孙先生说展昭马上从大名府回来。京城发生那麽多事情他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什麽案子值得他去那麽久。”
苏景殊歪歪脑袋,“展护卫去的是大名府,难不成要打仗了?”
展昭走的时候京城这里没听说大名府有什麽案子,他以为他是为了躲白玉堂才随便挑了个地方走的。
现在想想,不对劲啊。
展猫猫要是随便挑了个地方躲出去,包大人要围剿无忧洞不会不和他打招呼,虽然关键时刻白吱吱也能帮忙,但是白吱吱毕竟是江湖人士,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一样。
主要是,白五爷不一定听指挥。
围剿无忧洞那麽大的事情展昭都没有回来,只能说明大名府那边的情况也相当棘手。
大名府是是燕云十六州的门户,一度被太祖皇帝设为陪都,乃是抵御辽国的军事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