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痛心疾首,“难怪每次清剿无忧洞都无功而返,要是官府衙门都被他们渗透,官兵衙役动身之前无忧洞中的贼人已经得到消息,如何能将他们抓住治罪?”
白玉堂冷哼一声,“连这种油水都捞,简直是丧尽天良,也不怕出门被天打雷劈。”
不如全部砍了。
英娘躺回草垫,口中喃喃,“我记得他们,上一次官府清剿无忧洞的时候,要不是那些人通风报信,那些畜生也不会连夜将拐来的人转移到别处,要不是连夜转移,路上也不会死那麽多人。”
说是转移,其实和运送货物差不多,那些畜生不把拐来的人当人看,动辄拳脚相加,好些人都是被他们活生生打死的。
苏景殊不知道怎麽安慰,只能拿出帕子让她擦眼泪。
白玉堂走过来,让别的官差接手英娘,“景哥儿,这里事情多,公孙先生让我送你回家。”
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要涉及多少人,开封府的狗头铡和虎头铡都得铡出火星,要是再严重些,甚至连龙头铡都可能用得上,事情和他们俩牵扯不大,还是别往前凑了。
白五爷艺高人胆大干什麽都不怕,主要是怕苏小郎这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们景哥儿也有一副侠义心肠,放到江湖上肯定也是散财童子般的存在,可问题是他不懂武功,苏家也不是什麽高门大户,牵扯太多对他而言没好处。
这倒霉孩子,也真是没谁了。
白玉堂半强迫的将人送回家,自己也不往外跑了,直接给小倒霉蛋当贴身护卫,正好提前感受一下开封府附近的治安如何。
太学那边老苏已经请过假,开封府清剿无忧洞的事情已经传开,直讲先生们知道被拐进无忧洞差点出不来的是他们的学生後都後怕不已,连忙表示学业不着急,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来把课程补上也来得及。
相约同去春游踏青的同窗们也傻了,他们在外面玩的时候还想着两个小同窗怎麽只给他们送了一车厢的饭菜人却不见了,知道发生什麽之後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就不该去踏青,不去踏青景哥儿就不会出门,景哥儿不出门就不会遇到拐子,不会遇到拐子就不会身陷无忧洞那等有进无出的凶险之地。
万幸这是被救出来了,要是没救出来,他们得内疚一辈子。
开封府和禁军忙活了大半个月,等所有人灰头土脸从无忧洞里出来清点人数,不算那些被送进养济院的流民乞儿,只犯过罪的恶贼逃犯就有足足两千多人。
连夜行动是有用的,但凡他们晚一天,那些被救出来的妇孺就会被转移走,留给他们的就又是一个空荡荡的地下水渠。
也是他们运气好,攻进去的时候鬼樊楼里的亡命之徒齐聚一堂,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尽数拿下。
被救出来的妇孺近三千人,以前被拐走略卖的会有多少?
审案还在继续,包拯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那些亡命之徒中明显有几个是主事的,他们能做多大的主暂时不清楚,但是肯定能从他们身上审出其他人。
还有那些勾结无忧洞的衙役细作,一个不留都得揪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忧洞背後的权贵敢不敢弹劾他暂且不提,他必须得先让官家知道事情轻重。
范文正公推行新政是触及到权贵利益所以失败,这次也是触及到权贵利益,官家看看无忧洞中惨死的无辜百姓,再看看为天下百姓所奉养的国之蠹虫,看看他要的到底是什麽!
无忧洞的各个入口暂时封上,京城看似恢复平静,苏家跟着提心吊胆大半个月也终于闲了下来。
小小苏可怜巴巴的拉住白五爷的衣袖,“五爷,最後一次,你就帮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白五爷磨了磨牙,实在拿他没办法,“行行行,我去我去我去。但是先说好,这事儿干完我就离开京城,接下来发生什麽都和我没有关系。”
小小苏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和五爷没有关系。”
白玉堂骂骂咧咧,敛气收声到主院把老苏珍藏的藤条全部掰断,然後骂骂咧咧的翻墙离开。
他上辈子造了什麽孽啊要这麽折磨他,五爷要犯案也是犯惊天动地的案子,这算什麽?
苏景殊悄咪咪检查完藤条,确定一根好的都不剩才安下心来。
家里没有藤条,爹娘揍他的时候找不到顺手工具,过了这几天消了气儿,这顿打就算糊弄过去了。
小小苏啊小小苏,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无忧洞各个洞口封起来的第二天,徒手画地图的大功臣就躺在床上烧的人事不知。
苏家衆人提心吊胆精心照料那麽多天,他们家景哥儿还是没躲过这场大病。
第39章
*
高烧来势汹汹,大夫把脉之後眉头紧蹙,开了药方让苏家人去煎药,偏偏煎好的药喂不进去,急的程夫人两眼通红。
生病就要吃药,喂不进药怎麽行?
苏八娘怕小弟的病还没好娘就急出好歹,扶起昏睡中的小弟使尽浑身解数好歹把药灌下去半碗,然後一起在床边守着。
苏洵苏轼苏辙被嫌弃只会碍事赶出房间,忧心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不多时,苏八娘和王弗史云也走了出来。
父子三人连忙上前,“景哥儿怎麽样了?药喂进去了吗?”
苏八娘愁眉紧锁,“景哥儿昏睡着不肯喝药,勉强喂了半碗。”
“先喂半碗,炉子上的药一直煎着,待会儿再继续喂。”苏洵原地踱步,在家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转了几圈後让车夫准备马车,“我去打听打听京城哪位大夫擅长给小儿治病,你们在家陪着你们娘亲。八娘,别让她一个人守着景哥儿。”
苏八娘点头应下,“爹放心出去,我回去陪娘和景哥儿。”
她和两个弟妹都在会让娘亲心烦意乱,只自己进去应该不会被撵出来。
苏八娘将父亲送出门,回头让两个弟弟该干什麽干什麽,不用非得在门口傻站着,然後进屋照顾病着的弟弟和心急如焚的娘亲。
王弗和史云不知缘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她们的夫君。
苏轼无声叹息,“当年大哥便是一场高热没熬过来,娘是怕景哥儿和大哥一样。”
他们大哥景先病逝时已经八九岁,当时子由都还没出世,他自己也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娃。
大哥去的早,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但在娘心里肯定不一样。那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到八九岁,眼看着就能长大成人,突然一场急病人就没了,心里怎麽可能不难受?
後来娘怀景哥儿的时候说时常梦到大哥,去庙里烧香拜佛那些大和尚说这是大哥和他们家缘分未尽,大哥已经病逝,何来缘分未尽?
所以景哥儿出生後取名字,他和子由不约而同都选了个“殊”字。
大哥是大哥,小弟是小弟,不能混为一谈。
随着景哥儿长大,臭小子调皮捣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眼看不到就能上树翻鸟窝,娘也不再觉得这是大哥和他们家缘分未尽了。
毕竟大哥自小老成,比子由小时候还稳重,而小弟的性子和老成稳重根本不沾边,甚至是背道而驰,除了模样再也找不到和大哥的相似之处,这算哪门子的缘分未尽?
现在景哥儿高烧喂不进药,娘肯定又想起早逝的大哥了。
苏辙听完,面无表情,“二哥,你怎麽不说景哥儿上树翻鸟窝是你和他说鸟窝里有鸟蛋,掏完鸟窝之後你们两个一起被娘骂了一顿?”
苏轼:……
他说什麽来着,景哥儿的性子和大哥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如果他们景哥儿是大哥和家里缘分未尽,那麽说他和子由是一对性情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都说得过去。
王弗和史云了然,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各回各院等等看爹能不能请到好大夫。
景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他救了无忧洞那麽多可怜人,老天肯定舍不得把他收走。
就算有大功德要收他做仙君,那也得等到百年之後再收。
待到室内安静下来,程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幼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苏八娘没有说话,只默默坐在旁边陪着娘亲。
……
皇宫之中,皇帝看着面前一溜儿老臣,再看看奏折上写的东西,面色铁青,“只一个下水沟,竟然藏了数千贼人,开封府平日都在干什麽?贼人钻进下水渠就能高枕无忧,还要王法有什麽用?”
官家很少生气,平日里朝政再气人他都能稳如泰山,可这次却难得坏了涵养动了气。
辽国西夏那边战事纠纷是祖宗留下来的旧疾,他能解决再好不过,解决不了还有下一代能继续努力。
无忧洞也是祖宗留下来的旧疾,但是无忧洞在京城,是整个京城的下水渠。
外城有下水渠,内城有下水渠,宫城也有下水渠。
如果不是刚刚清剿过,可能他们谈话的时候脚底下就有人在偷听。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这和将全副身家暴露在贼人面前有什麽区别?
包拯沉声道,“开封府正在审讯相关人犯,此事涉及颇广,甚至牵扯到不少宗亲,臣今日上奏正是求一个便宜行事之权。”
皇帝顿了一下,坐回去,“怎会涉及宗室皇亲?”
包拯没有开口,这次回话改成八王爷,“回官家的话,无忧洞中不少贼子靠略卖人口谋取暴利,他们将拐卖的幼童妇人卖到青楼亦或是高门大户为奴为婢,宗室皇亲中不少人家都曾在那里买过奴婢。”
略卖人口绞立决,这买良民为奴婢也不能不罚。
此事涉及到的权贵太多,包拯无法将所有买卖良民的权贵绳之以法,只能先来宫里讨个便宜行事之权。
高门大户规矩多,买卖奴婢不能放到明面上,也不会由主人家亲自出面,即便真的较真去抓,能抓到的也不过是几个替罪羊。
可是抓得到抓不到是一回事儿,去不去抓又是一回事儿,不管涉及到的权贵有多少,开封府的态度必须摆出来。
皇帝有些犹豫,“此事牵扯甚广,若挨家挨户的去查,宗室皇亲必定有怨。八叔,朕下一道旨意让所有宗室以後谨言慎行,此事到此为止,您看如何?”
八王爷:……
八王爷嘴角微抽,觉得这样不如何。
无忧洞里能藏匿那麽多人的原因找到了吗?没找到就再反思反思,看看归根结底到底怪谁。
八王爷没反应,包拯听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脾气,王丞相和庞太师看到他的脸色不着痕迹的挪远一点,挪的时候还不忘给八王爷使眼色让他及时避开。
果不其然,他们的脚尖刚刚挪动,眼前紧接着就上演了包黑子御书房骂官家的名场面。
这不是第一次,应该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皇帝很苦恼,被骂也没法还口。
他知道此事就此为止不太好,但是涉及到那麽多权贵,稍有不慎就会惹出乱子,左右无忧洞中的妇孺已经全部救出,只要以後让街道司和都水监加强管控不让水渠沦为盗贼的窝巢,高门大户想买奴婢也没处买。
写道圣旨骂骂就算了,真要喊打喊杀实在不好看。
包拯气的黑脸快要变成红脸,额间月牙都反射着凶残的光芒。
什麽叫以後让街道司和都水监加强管控不让水渠沦为盗贼的窝巢?街道司和都水监以前不管无忧洞是不想管吗?
大宋几代君主对燕云十六州望眼欲穿,至今没有收回来是不想收吗?
还喊打喊杀实在不好看,养出一群欺上瞒下作威作福的蠹虫就好看了是吧?
知道无忧洞怎麽发展成这麽大的规模的吗?都是官家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