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自己退一步腾位置算什麽,要退就让吕惠卿跟着一起退。
他们苏小弟才大心细千伶百俐,人聪明也就算了干活也勤快,换他当一把手司农寺衙门能振奋成什麽样他都不敢想。
登州州衙的氛围是什麽样他可听说过,没准儿司农寺就是下一个登州州衙。
胡大人对自己的职位高低没什麽执念,对好友弟弟的职位那是据理力争,可惜没人听他的。
资历资历资历,这世道干什麽都讲求资历,资历太浅就算有功绩也不能提拔的太快,不然就会被人嫉恨惹出事端。
道理他都懂,可他还是觉得朝中这种只要资历足够没什麽政绩也能升迁资历不够有功绩也得给前辈让步的风气不太行。
王相公如今变法的重点在财政,什麽时候才能转到吏治上来?
天下不大治者,失在于用人,用人的问题不先解决好,匆匆推行新法就是本末倒置。
要是王相公能先将矛头指向朝廷的用人政策以及官员晋升途径上他和子瞻肯定不反对,非但不反对还会扛起大旗支持王相公。
现在这样看着糟心,他还是继续闲着吧。
苏景殊到司农寺报道之前就知道里面有他哥的好友,虽然两个哥哥当官没几年,但是已经颇得他们爹好友满天下的真传。
主要是他们家二哥,三哥正经的很,不像二哥看见谁都能凑过去交朋友。
胡大人很好相处,吕大人也很好相处,只要俩人不凑到一起,司农寺就是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凑到一起就算了,俩人拌起嘴来和吵架没什麽区别。
苏景殊时常感觉自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身为和俩人都处得来的二把手,他每天除了干正经活还有调停工作,只领一份俸禄真是亏大了。
怎麽说呢,能玩到一起去的都是相似的人,他感觉胡宗愈和吕惠卿过不去不光是因为政见不合,还因为这家夥也想被贬出京。
年轻的时候多去几个地方转转,过个一二十年历练够了再回京城。
虽然他觉得晋升必须要有资历这个规矩很不合理,但是全然不看资历也不行,贤才和庸人能走同样的晋升渠道吗?
他还没有厉害到可以略过资历的程度,所以将他下放到地方很有必要。
苏景殊:……
说句不好听的,怎麽那麽欠收拾呢?
该忙的已经忙的差不多,衙门里没什麽要做的事情,几个人围在火炉边说话,猜测他们吕大人什麽时候能从宫里回来。
小小苏大人听的不存在的良心都要冒出来了,回书房扒拉出几个红薯开始转移话题。
同僚们,闲着没事来烤红薯呗。
胡宗愈看到他拿出来的一兜红薯眼睛都亮了,“你小子藏哪儿了?”
“藏在你们找不到的地方。”苏景殊笑着回了一句,按人头一人分一个然後扔进火炉里等待红薯飘香,“不是不让你们吃,而是这东西吃多了烧心。”
胡宗愈眼疾手快抢到一个个头大的,一边护着他的宝贝一边说,“等过两年推广开来市面上有卖的,到时你说什麽都没用。”
现在这些番邦来的东西都是稀罕物,除了这小子手里的其他都在皇庄,真真正正的有钱都买不到。
苏景殊摸摸鼻子,假装什麽都没听见。
其实他手里也不剩多少,先前留种的时候给官家和家里都送了点儿,後来他娘觉得这东西太紮眼,索性就全部送去皇庄让专业人才去侍弄,家里只留下一点尝尝味道。
这东西産量高,送去皇庄要不了几年就会推广开来,现在省着吃以後就能敞开吃,这点他们还是能拎得清的。
在登州他想吃什麽可以直接去州衙门口的菜地里摘,京城不行,家里的菜地只有一丁点大,他总不能去开封府找包大人说要改造府衙。
前些日子官家派人去陈州赈灾带了不少红薯土豆过去,京城现在总共也没剩下多少,要不是过两天就要放年假他还舍不得拿出来给大家分。
红薯果然是个转移话题的好工具,等所有的红薯都进了火炉,寺丞郏亶悠哉开口,“不知道皇庄的番薯今年一亩能有多少斤,要是能冬天种就好了,冬天种来年春夏成熟,正好把青黄不接给接住。”
苏景殊摇摇头,“不行,红薯苗怕寒,冬天种就算能出苗也会冻死。”
其实司农寺还掌管救济贫困、举办祭祀用的公田,只是那些田産都有用处不能拿来当试验田,不然就能和登州那样划一块地将目前能拿出来的种子都种下去。
大宋最优秀的农业人才要麽在民间要麽在这儿,育种不是现代才有的技术,他们天朝祖祖辈辈都在种地,关于育种的研究从来没停过。
系统出品的良种可能会让他们懵逼几年,不过不重要,看在优良形状和亩産量的份儿上再懵也能清醒过来。
种子好的出乎意料怎麽了?不能是他们大宋被上天眷顾出现了自带仙气儿的种子?
问题不大,等皇庄里种明白就开始推广。
胡宗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比起奢望冬天种番薯,不如想法子提高小麦的産量,番薯毕竟不常见,百姓肯定更乐意种小麦水稻。”
皇庄可以随便尝试,种不出东西也没什麽,农人扛不住这个风险,比起没见过的东西他们更倾向于求稳。
陈州这是受灾严重粮食大幅度减産,来年继续旱的话种麦也养活不了家里人,所以朝廷可以趁机将红薯土豆这些作物推广下去,不拘什麽地方,房前屋後种一点能让百姓保住性命就行。
冬天很多作物都不能种,除了冬小麦他想不出还有什麽更有用。
苏景殊无声叹气,“会有的,迟早会有的。”
早晚有一天他们的小麦能亩産一千斤,北方只能一年一熟,南方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民以食为天,只要家里粮食够吃,民间的造反起义能立减百分之八十。
至于红薯土豆那些倒不用担心,好东西不用朝廷特意宣传,百姓发现这东西一挖能挖出来一串自己就会找地方种。
郏亶擡眼,“听皇庄的农人说他们明春分出一部分田地准备种玉米,登州给的经验是春天和夏天都能种,而且只要三个月就能成熟。”
“夏天种的是三个月,春天种下去的要四到五个月,而且玉米出苗时需要大量的水,陈州现在正旱着不能种。”苏景殊想想之前手忙脚乱种玉米的情况,又摇摇头,“虽然玉米産量高,而且出苗之後就不用怎麽管,但是後面又开始怕涝,年景不好的情况下还不如种别的。”
种之前只知道这是穿越神器,种之後才知道这个神器的前置条件是风调雨顺。
红薯土豆耐旱不耐涝,高粱抗旱又抗涝,玉米是既怕旱也怕涝。
种子种下去需要充足的水分,水分不够不出苗,出苗後需要适当干旱来促进根系发达,水多了根系长不好连地里的杂草都干不过,中後期又需要足够的水分来结果,水少果穗就会发育不全。
这种分时段的耐旱耐涝种植条件高,要麽年景好要麽水利设施好,不然就是减産减産再减産。
郏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我先前在睦州做官,当地的水利做的很好,稻米産量也高,如果北方也有南方那种水利条件或许就能推广开来。”
在水利条件达不到要求的情况下,玉米的确可以等几年再推广。
不推广是不可能的,亩産一千多斤的粮食就是天天担水去浇也得种。
两个人很快就什麽抗旱什麽扛涝哪儿的水利建设值得参考展开讨论,胡宗愈缩缩脖子拢拢衣服缩小存在感,两眼无神的盯着他的烤红薯和其他同僚一起当听衆。
他想去地方历练就是因为这,人家谈起农事水利头头是道,他在旁边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198章
*
胡兼判很忧伤,他感觉他在司农寺就是个摆设,衙门里随便来个人都比他有用的多。
诚然调到司农寺衙门的他们都是近几届的进士,资历最浅的苏同判都有两年在地方为官的经验,他们这几个前几届的进士进入官场的时间都比苏同判长。
只是当官时间长不代表经验丰富,纵观他们这几个中流砥柱,他才是经验最不丰富的那个,连最年轻的苏小弟都不如。
虽然他一直把吕惠卿没见过新法在地方到底是什麽样挂在嘴边,但是吕惠卿当年先到真州任推官,任期满後才回京城到条例司任职。
郏亶郏大人更不得了,他本身就出自农家,考中进士後到睦州任团练推官,在睦州时时常到野外跋涉考察当地的农田水利,同时还研究古人的治水之法,在苏小弟没来之前郏大人就是司农寺最了解农事的官。
苏小弟的经验更不用说,虽然子瞻说这小子小时候连杂草麦苗都分不出来只会在田埂玩,玩到兴头还会抓起草叶吃,但是人是会长大的,长大了的苏小弟谈起农事能和郏大人一较高低。
只有他考中进士後没有出京而是留在京城任光禄丞,任期结束後还在谏院待了一段时间,自始至终都没出过京城。
子瞻说的对,他们家本就是耕读之家,小时候的苏小弟只是没有觉醒种田意识,如今长大了看到农田就知道要怎麽种,天赋所在根本比不了。
以前一直觉得苏子瞻在忽悠他,种地哪儿来的天赋,不都是耳濡目染慢慢学的?
现在才知道那家夥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有忽然觉醒什麽都懂的人存在。
他家几代为官,种田的天赋不知道几时才能觉醒,天天待在衙门听同僚侃侃而谈太刺激人,还是去地方历练更适合他。
胡宗愈托着脸胡思乱想,旁边说的正欢的俩人谁都没注意,甚至话题已经从农田水利转移到温室大棚。
温室大棚不是後世才有的技术,早在汉代就已经有类似的做法,比如汉元帝就曾在寒冬腊月命人在太官园中建一座密闭的房子,屋里烧火提高温度来种植葱、韭等反季节蔬菜。
汉时“冬葵温韭”是达官显贵们的专享,也是备受抨击的奢靡行为,现在不一样,大宋不光达官显贵有反季节蔬菜吃,家中富裕的普通百姓咬咬牙也能吃到,不至于因为吃口反季节蔬菜就被骂奢靡浪费。
由此可见,最重要的还是提高生産力水平。
只要生産力水平能跟上,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那麽问题来了,怎麽才能提高生産力水平?
快步进入工业化是不可能的,他没那个本事,大宋也没那个条件。
左向右向前看後看,还是安心种地吧。
先让百姓吃饱,其他以後再说,没准儿将来大宋真的能进行个小规模的工业革命试试水呢。
胡大人:……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说的是什麽?放过听不懂的其他人好不好?
苏同判和郏寺丞谈论的内容过于深奥,痛苦面具很快从胡兼判脸上蔓延到旁边所有人脸上,连烤红薯吃着都不香了。
就在其他人眼神交流要不要找个借口躲出去时,进宫面圣的吕大人回来了。
胡宗愈率先起身相迎,吓的吕惠卿已经迈进屋的脚又退了出去。
什麽情况?这家夥疯了?
天上也没下红雨啊。
胡大人:……
胡大人皮笑肉不笑,“吕大人进宫面圣,可是又被朝臣弹劾了?”
吕惠卿无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如此阴阳怪气,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胡完夫。
苏景殊和郏亶跟着衆人一起出来,听见外面的话後一个故作淡定一个皱眉摇头。
故作淡定的那个不敢往前凑,皱眉摇头的那个过去劝他们拌嘴好歹进来拌,站在门口漏风漏的屋里跟着冷。
吕惠卿放下帘子,不着痕迹的往躲在後面的苏同判处看了一眼,一边解斗篷一边叹气,“自从吕大人出知颍州,朝中的御史谏官是越来越疯了,什麽事情都能往咱们新党身上推,连外头百姓看个戏也要怪我们,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司农寺的诸位已经认定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听他这麽说都顿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附和着接话。
就是那种,我们都知道幕後推手是你,既然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幕後推手是你,那我们就当什麽都不知道。
而真正的幕後推手混在一群自以为知道真相的同僚中,顶着背锅侠似笑非笑的眼神,干巴巴的跟着其他同僚一起附和。
是啊是啊,御史谏官真是太过分了,百姓就是看个戏而已,怎麽就牵扯到他们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