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跟在他後面狗狗祟祟的往里看,确定俩爹没有要打起来的架势终于松了口气。
唯一坐着的苏辙:……
你们正常点,这是在家,不是土匪窝。
苏轼和王雱打探完情况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也没什麽事情,就是把信上的新点子复述一遍。
青苗法的具体实施细则很简单,借贷范围仅限于乡村户以及部分坊郭户,十户一保,设甲头来管理这十户人家的借贷事宜,然後按户等来确定借款额度。
最重要的一点,官府需先收到民户的申请然後再借给他们钱。
条例司下发政令的时候尤其强调“自愿”二字,地方做的最不好的就是这“自愿”二字,从他爹收到的反馈来看,很多地方都有真正缺钱的百姓借不到钱而不缺钱的富户却被自愿借钱的情况。
苏辙点头,“的确,贫民请易纳难,若还不上钱便要甲头来代赔,甲头要承担风险必定私下加息,真正需要钱的百姓还不上钱的风险太大,所以地方官不乐意将钱借给他们,可地方官要作出政绩又必须将钱借出去,于是只能让能还上钱的富户来借。”
“我之前就说过,想变法先选人,没有足够多的能吏去地方当提举官,政策制定的再好也没用。”苏轼耸耸肩,毕竟不能指望所有官员都能和他弟一样天真单纯无私心。
苏辙擡眸,“景哥儿有解决之法?”
王雱重重点头,“有,而且我感觉可行。”
他爹坚持青苗钱有利息没错,韩相公坚持官府借钱给百姓不该收利,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同时进行。
就是有个问题,哪些百姓可以借不要利息的钱?这个标准要怎麽定?
苏景殊只简单提了下低保的概念,大宋对所谓“鳏寡孤独贫乏不能自存者”本来就有救助,概念都差不多,大佬们一看就能看明白。
就是政策好定,实施却是个问题。
青苗钱定死的两成利都能变成薛定谔的两成,借钱不要利息的标准十有八九也得变成薛定谔的标准。
底下人敢动小心思的底气就是觉得法不责衆,侥幸心理占上风,都不觉得被罚的人会是自己。
杀鸡儆猴很老套,但也是真的有用,比起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家夥,官场上还是随波逐流的普通人多。
可以随波逐流,可以不懂变通,只要能守住律法底线就都不是事儿。
苏景殊感觉他的要求已经很低了,都不指望当官的能守住道德底线,只要守住法律底线就行,可见官员群体的底线有待提高。
换句话说,思想觉悟不行。
只学文化课还不够,政治课也得跟上。
朝中文臣嘴皮子那麽溜,挑出来几个培训一下给派往各地的提举官上政治课,杀鸡儆猴太残忍的话敲山震虎总行吧?
咳咳,总之就是,以登州的经验来看,在各县官员回去安排工作之前先吓唬吓唬他们,然後以雷霆手段将那些明知故犯的家夥处理掉,之後再把政策掰开揉碎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懂政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最少最少三个月都不用再担心有人搞事。
三个月後?三个月後再集合开会就是。
磨刀不误砍柴工,干活之前加道程序不费劲。
苏轼:……
苏辙:……
俩哥哥的表情有些复杂,“雱哥儿,那小子信上写的‘处理’是正经的‘处理’吗?”
王雱後知後觉的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的喃喃道,“是正经的‘处理’吗?”
那、那他爹过来找苏伯父查漏补缺,查的是正经的漏补的是正经的缺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後就看到两个爹收拾东西要出门,“我们去隔壁找包大人有点事,你们先吃着,不用管我们。”
王小雱呆呆应下,看看手里还没开始吃的烤番薯,再看看大步出门的亲爹,越发茫然,“正经吗?”
景哥在信上将他和许大人在登州的所作所为写了一遍儿,他以为重点是在地方官干活之前将政策掰开揉碎讲给他们听,确保地方官不能胡乱解释政策就够了,怎麽到他爹眼里重点就成了先不听话的官处理掉後面的官自然就听话了?
找包大人干什麽?请教怎麽招揽江湖人?
爹,这正经吗?
第182章
*
事实证明,老王还是挺正经的。
官员犯错不能想处置就处置,不管犯的事情多大都得上报六部,打打杀杀的交给刑部,流放贬谪交给吏部,反正顶头上司无权直接处理。
但是顶头上司可以弹劾。
弹劾的奏章送上去,只要上面写的都是真的,犯事儿的官员一样没有好下场。
比起随意招揽江湖人为官府效力,他还是更倾向于直接用朝廷的官。
皇城司掌刺探监察,职权逐渐扩张,由专司军情逐渐到官情民事,只是除了刺探军情外查探的范围只在京城附近。
正经的监察系统起不到用处,神出鬼没的皇城司探子呢?
地方官员能和监察官沆瀣一气,皇城司的探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勾结也没法勾结,且皇城司上上下下都是天子心腹,用来干监察再合适不过。
天下那麽大,皇城司现有的官员肯定不够用,江湖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家夥勉强也能有点用。
当然,前提是那些人愿意听朝廷差遣。
京城有御猫展昭,还有几十万禁军护卫,江湖人不敢造次,登州那边有锦毛鼠白玉堂坐镇同样没有江湖人敢闹事,别的地方没有正道侠士守着也能这麽太平吗?
别弄到最後皇城司的探子不光要打探官情民事还要分出精力去管那些江湖人,真要那样的话还不如不招揽。
王安石在地方时经常下乡走访没少和农人劳工打交道,只是对江湖的了解不够多。
他对江湖人的印象除了欺软怕硬还是欺软怕硬,想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就带上了偏见,正好开封府衙门就在隔壁,不如直接去问包大人和展护卫。
苏洵对老王的想法没意见,对他儿子开朝廷之先河招揽江湖人当探子更没意见,但是还有一点不明白,“介甫,皇城司派探子去地方,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怎麽办?”
条例司已经有官员负责查访新政在民间的推行情况,若是再派皇城司的探子去地方,让条例司原本负责这些事情的官员如何自处?
这算什麽?不信任他们?
王安石沉默了一会儿,表情不太好看,“条例司八个检详文字官走了四个,你觉得相度利害官能好哪儿去?”
程颢、刘彜那几个家夥回京後明确表示不支持继续推行新法,在苏子由开了个主动请辞的头之後也都跟着请命调去其他衙门,一个个的都有主见,他管得住哪个?
苏洵:……
那也不是他们家子由的错。
老苏在心里嘀咕,嘴上也没闲着,“景哥儿信上说的没错,青苗法的目的是救济百姓,但是对那些根本拿不出利钱的百姓来说几成利息都没有区别,不管利息多少他们都负担不起,找官府借钱官府不一定愿意借,最後依旧只能借那些富户的钱。”
不是说朝廷就该无偿借钱给百姓,而是对那一部分百姓来说,朝廷的确不该收息。
王安石无声叹气,“条例司在推行青苗法上制定了那麽多细则尚且一团糟,你觉得地方官会老老实实的只收富户的利?”
最大的可能是利息依旧是贫民出,不收利的那部分钱被地方官自己把持。
苏洵想说大宋官员的整体水平还没差劲到那种程度,可是回头看看之前半年的情况,还真他娘的能差劲到那种地步。
算了算了,去开封府问问江湖人的情况,地方官的人品靠不住,只能在监察上下功夫了。
俩爹风风火火出门,留下仨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接下来要干什麽?继续吃烤番薯?
三个人看看整洁的书房,果断换个地方聊天。
苏轼本来被贬为杭州通判,没想到任命书刚下来就又被官家收了回去,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所幸大苏心态好,在哪儿当官都是当。
苏辙年後就要离开京城前往洛阳,条例司的政务交接完毕後没什麽要忙,已经在家闲了好几天。
兄弟俩在家不想提糟心事,想着王小雱明年秋闱要下场于是开始问功课。
他们俩都是过来人,还是近两届的过来人,王相公要改科举也改不到下一届,所以王小雱有什麽事情不懂问他们比问王相公更合适。
王雱深吸一口气,要不还是继续说登州的情况吧,朝堂也可以,只要不提功课说什麽都行。
倒不是说他的功课不好,而是最近帮他爹编《毛诗义》编的他看见书就头疼。
苏轼眨眨眼,“《毛诗义》?相公真的要改官学用书?”
王雱点头,“书已经编的差不多了,即便明年不改,後年也是要改的。”
他爹亲自编写《周官新义》,《毛诗义》《尚书义》是他和吕惠卿来编,读书重在经世致用,空谈诗文无甚用处,文言论策才是取士之重。
大苏小苏对这事儿倒是没有太大意见,主要是有意见也没用,王相公新教材都快编好了,除了官家没人能叫停。
就是这麽一来,王小雱明年秋闱下场压力可就大了。
这倒霉孩子,唉,王相公也真是,好歹等儿子考中进士再让他插手这事儿。
条例司的属官又不是全都不支持新政,虽然反对的声音大,但是总体来看支持的也不少,吕惠卿曾布等人的学识都很出衆,何必这时候就让王小雱掺和进来?
王雱跟着叹气,好在他觉得他应该不会给他爹丢脸,提前掺和就提前吧。
就像他们家景哥,没开始当官就先帮着开封府破案。
差不多差不多,明年秋天再紧张也来得及。
回归正题,他们的爹去隔壁开封府衙门该不会真的要和包大人请教怎麽便宜行事当堂砍人吧?
大苏若有所思,“有可能。”
小苏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二哥!”
大苏摸摸鼻子,“就是有可能啊。”
他们爹是个暴脾气,王相公的脾气也没好哪儿去,俩人这大半年因为新法吵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这时候送过来一个借新法欺压百姓的官他们俩甚至能亲自提刀去砍人。
现在只是去找包大人商量而已,比亲自上手砍人冷静多了。
苏辙听的额角直抽,三下五除二拨开手里的烤番薯塞到他哥嘴里,“你快歇歇吧。”
再说下去王小雱就要被吓哭了。
王雱咬一口香甜的红薯,心道他还没胆小到那个地步。
隔壁府衙,大部分官差衙役都放假回家过年,只有少部分值班的差役在。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住在府衙随时能找到,展昭今年没回老家也留在京城,老王老苏来到府衙,正好赶上铁三角围炉涮火锅。
失策,应该吃过饭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