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悖理!倒反天罡!他们想造反啊!
“事情已经报到知州大人那里,五爷消消气,因为几个不长眼的家夥把自己气坏就不好了。”苏景殊递上一壶热茶,顺手把五爷手里那壶凉的换下来,“老沈这边已经统计的差不多了,所有放过印子钱的人家都册上有名,以前的事不再追究,今後要是再放那就依律处置。”
《刑统》上写的清清楚楚,判刑也是光明正大的判。
白玉堂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很好,到时候就让他们看看五爷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展昭在京城亮出名字就能让恶人落荒而逃,都是御前护卫他这里可好,亮出名字对面直接抡棍子,说出去还不够让人笑话的,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啊?
院子里的其他人很想笑,但是看白五爷气成那个样子想笑也只能忍着,他们怕笑出来会把五爷气到连夜离家出走。
苏景殊这边热热闹闹,许遵那边也没有清静的时候。
不得不说,把差事下发到乡里比全权交给县令效率更高,看在他们登州的新法後来居上的份儿上,累点就累点。
白护卫带来的这些年轻小子是真好用,精力旺盛不嫌累,让干什麽干什麽,关键是还好养活,给他们发俸禄他们还会脸红。
啧,苏通判和白护卫怎麽和他们说的,招人的时候该不会说的让人家打白工吧?
不妥不妥,不给工钱的那叫劳役,这些年轻小子不是登州人,服劳役也不该在登州服,让他们干活必须给工钱。
苏子安之前也和他说了这部分支出由衙门承担,这是只顾得和他说忘了和这些干活的小子们说?
这种事情都能忘,年轻人还是没有经验,登州没他不行。
许知州捶捶老腰,俯身案前继续写他的奏疏。
他前两天刚刚带人去蓬莱治下的村寨查看,派差役跟着乡老到所有的村寨里敲锣宣传很费事儿,效果也是真的好,这麽一圈走下来消息想藏也藏不住,直接堵死了富家大户为了放印子钱故意隐瞒消息的路。
就是有一点,客户想借钱需要上三等的主户担保这条规矩不太妥当。
不是所有有资格做担保的主户都能没有代价的给居无定所的客户做担保,万一客户还不上钱,给他做担保的主户也要吃挂落。
有风险肯定得有收益,不然这事儿没人愿意干,也就意味着客户想借青苗钱十有八九得拿出一部分好处来给那些替他们做担保的主户。
登州在籍的百姓中客户足有四成,近半数的百姓都得先有担保再借钱。
衙门现在防备的就是富家大户横插一脚加利息,这麽一来还怎麽防?
这事儿得和京城反应反应。
客户没有定産,借了钱不确定能不能还上,朝廷要主户给他们做担保可以理解,但是朝廷推行青苗法最主要的目的是救济贫民而不是做生意,不能过于关注赚钱还是亏欠。
主户客户都是大宋的百姓,就算客户还不起钱,官府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百姓起早贪黑辛勤做工到头来养不活自己那是官府无能,理政的官员不能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那是他们没本事,就该由他们来开仓放粮赈济贫民,而不是卡着标准让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连借钱都借不到。
去民间走一圈就能看出来,主户再怎麽贫困也有田産可以依靠,真正需要青苗钱度过青黄不接的多是客户,要是在借钱的时候必须得给人好处才能借到,朝廷何必推行这青苗法,直接让他们和以前一样找黑心的富家大户借印子钱不是更方便?
政令得改,不改不行。
自条例司开始推行青苗新法,条例司衙门八个检详文字官有一半都持反对态度,朝中就更不用说了,连向来支持王相公的御史中丞吕公着吕大人也开始动摇。
许遵之前一直支持王安石,到现在也依旧期待王相公接下来的做法,但是支持不代表无脑支持,哪儿有问题得说出来才是真的支持。
当然,他也不敢保证他的意见就是对的,具体什麽打算还得条例司内部商量,实在不行让政事堂的相公们把把关也没坏处。
年轻官员有干劲是好,可这种事情不能只有干劲,很多时候还是得让浸淫官场多年老臣来参详。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都在地方干过很多年,不管是赈济救灾还是抵御外敌都经验丰富,看问题的眼光也很毒辣,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新政可以碰壁,但是不能明知道有问题还有闷头往前走。
许知州书房里的烛火亮到半夜,上了年纪就喜欢絮叨,一不小心就写多了。
京东、河北、淮南三路的青苗新法进行的如火如荼,州县的反馈也如同雪花般飞到条例司衙门。
王安石的眉头越皱越紧,青苗法的推行不可能毫无阻碍,地方送回来的反馈却大多都是捷报,纸面上没有写到困难或许就是最大的困难。
他在鄞县试行青苗法的时候都有人欺上瞒下,京东、河北、淮南三路那麽多州县怎麽可能都进行的那麽顺利?
王安石心中烦闷不已,只是让他更加烦闷的还在後面。
当天下午,检详文字官苏辙请辞。
老王:……
条例司八个检详文字官,六个是他推荐的,一个是陈升之推荐的,只有苏辙是官家亲自任命的。
那小子平时对他就各种有意见,而今条例司成立不到一年就要请辞,让他怎麽和官家怎麽交代?
说他们的新法已经不得人心到连自己人都不相干了?
青苗新法的反馈还没送上来完,谁都不许走。
苏辙的调任申请被拒绝,只能亲自到老王面前和他讲道理。
他们俩本身理念就不一致,在青苗新法上分歧更大,早在三路试行青苗法之前他就说过借钱给百姓不是好事,非要他留在条例司只能还是天天吵架。
别说什麽他是被他爹影响,这事儿和他爹没关系,他是真心觉得这法子不可行啊。
第177章
*
老王心中烦闷,小苏的心情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他在地方干的好好的,回京城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在地方当官和在京城当官完全不一样,京城的官员得有地方理政经验才不会纸上谈兵,他连地方官怎麽当都没弄明白怎麽当京官?
朝廷诏令不得不从,回京城就回京城吧,可能干个几年就又把他派出去了。
虽然这麽说有点不识好歹,但是他真心觉得史馆的差事不适合他们兄弟,那地方更适合无心权势一心搞学问的读书人。
他没那麽清高,被欺负过的人都知道权势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条例司是个好地方,朝臣弹劾的时候把这儿捧的跟政事堂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条例司里的官也都是宰辅之臣。
问题是,他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从调进条例司到现在,这儿颁布出去的每一条政令他都觉得不妥当。
每一条,没有例外。
王相公看重吕惠卿,所有的政策推行之前都要和他讨论,虽然吕惠卿和他是同榜进士,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并不算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谁规定同榜进士必须能说到一起去。
吕惠卿对王相公的所有想法都无脑赞同,为了推行新政在朝中舌战群臣,他理解不了那种狂热,也没打算去理解。
在青苗新法推行之前王相公就让他畅所欲言,他也说了他的顾虑。
把钱借给百姓本意是救济百姓不是牟利,这一点他明白,可他们没有办法保证天下所有官吏都没有私心。
律法对贪官污吏的处罚很严重,挡得住官吏结党营私作奸犯科吗?
条例司的官员基本上都在地方干过,只干过两三年也是干过,不会不知道借钱容易还钱难的道理。
官吏作奸犯科防不胜防,百姓不讲道理更没法防。
这麽说吧,假如一户人家到官府借了青苗钱却不好好种地只乱花钱,等到交税还款时家里没有余钱,负责要债的官吏怎麽办?
脾气好吧,要不回来。
脾气不好吧,又会被某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臣盯着说成酷吏。
最後弄得里外不是人。
唐朝安史之乱後时刘晏改革榷盐、漕运、常平等一些列政策来维持岌岌可危的财政,当时也有人提出借钱给百姓朝廷收利息的法子来缓解财政压力,但是刘晏一直不曾同意。
借贷和豪赌没有区别,不能指望借钱给百姓来让民间衣食丰足。
那种情况下朝廷都不曾借钱给百姓,大宋的情况应该没没乱到安史之乱的程度。
旧制已有常平法,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整顿常平仓,及时调节地方粮价,尽量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只要常平仓能用到实处他们完全不用给百姓放贷。
民间放印子钱是丧天良的行为,官府禁止民间放贷反过来自己放就不丧天良了吗?像什麽话?
该说的他都说了,王相公当时看着好像是听进去了,接下来有一个多月都没再提过青苗法的事情,万万没想到有人为了迎合王相公私自推行青苗法。
王广廉在陕西奏请几千份度僧牒当本钱借给百姓,春散秋敛,一下子又把王相公推行青苗法的心思给勾了出来。
然後事态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
王广廉,你……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私自推行没颁布的新法还有理了?
苏辙快气死了,可他生气也没办法,陈升之陈相公被气走之前他还能去找陈相公提意见,现在连个能提意见的人都没有。
条例司已经是王相公的一言堂,他留在这里两边都糟心,不如让他去别的衙门办差。
比起天天在条例司和吕惠卿吵架,他宁愿去史馆和他哥一起坐冷板凳。
老王:已读,驳回。
小苏:……
天天听他忠言逆耳不嫌烦是吧?
苏辙试图和老王讲道理,奈何老王正因为地方送回来的反馈焦头烂额暂时没空和他吵,只能郁闷的等到下衙再郁闷的回家。
他回家时还早,苏轼还在衙门忙活。
史馆里大部分都是闲职,官家觉得苏子瞻只在史馆整理史料大材小用,于是又给多加了几个名头,如今的大苏是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
他现在不光要在史馆整理史料,兼任的殿中丞还要管理皇帝的车马依仗等杂事,同时还要给皇帝起草封官、任免的官诰状,于是一跃成为全家最忙的人。
这一忙就闲不下来,兄弟俩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不特意等的话愣是连吃饭都凑不到一起去。
金乌西坠,京城笼罩在沉沉暮色之中,大苏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进门後双腿下意识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苏掐着点让厨娘做好饭菜等着,这会儿正蹲在厨房门口苦大仇深的喝桂花浆水。
日子过的苦,只能靠吃点甜的安慰自己一下。
苏轼干了一天的活儿精神恍惚,看到厨房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家久违的又来了贼,“什麽情况?又和王相公吵架了?”
“没有。”苏辙闷闷的回道,“他这两天太忙,没空搭理我。”
“我想也是。”苏轼在弟弟旁边蹲下,瞥见不远处亭子里热腾腾的饭菜又赶紧站起来,“等下,先吃点东西再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