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在听到坊间有离谱传闻时要做的是禁止坊间传谣,而不是上来就抓人,这事儿是苏老弟干的不地道。
他知道新官刚上任都想干出点政绩证明能力,但是政绩不是这麽干出来的,回头有机会他们哥儿俩好好聊聊,今天就算了。
李庄主在登州经营了几十年,几十年里什麽样的谣言都听过,可是四海钱庄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还从大宋开到辽国,这说明什麽?说明没人是他的对手!说明官府奈何不了他!
老弟先带人回州衙,李庄主那边他帮着说和,登州的官绅关系极佳,不能因为几句传言就坏了情分。
放心,有他在一定不让李庄主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程元说完後拍拍牛犊子老弟的肩膀,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然後扭头去和李坤说话。
苏景殊眨眨眼睛,看着像是被说愣了,其实程元说了多久他就在心里骂了多久。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上眼药,他要真是个牛犊子,被这麽一套话劝下来肯定要和李坤刚下去。
李坤在登州经营几十年一直屹立不倒,还能把钱庄从大宋开到辽国,正常情况下应该说他经营有道,而不是说官府奈何不了他。
官府奈何不了他,也就是说他的确干过不法之事,只是官府奈何不了他才让他一直逍遥法外,只要登州能有个堪比包青天的青天大老爷就能把作恶多端的民间恶霸绳之以法。
他苏景殊是谁?立志成为包青天第二的苏青天!
很好,想不继续刚下去都找不到理由。
苏大人收回目光,面色恢复如常,不知道有没有将程知州的劝诫听进去,反正看上去不像来时那麽张扬。
程元劝了一个还有第二个,在官那儿说商有多重要,在商这儿说官有多不好惹,怎麽说都是他的道理。
这苏大人初来乍到就和李庄主过不去的确是不太妥当,但是坊间会出现那些传闻李庄主也有责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李庄主要是没有和契丹人来往过,坊间也不会传出这样的传闻。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是新科状元,到地方为官肯定想做出一番政绩,李庄主正好撞到他眼前,年轻人急功近利直接找上门也不是不能原谅。
无风不起浪,谁让李庄主的确理亏呢?
两边都消消气,他已经和苏大人说好了今天就这样,李庄主接下来好生和苏大人打好关系,该送礼送礼该求情求情,就算没有和契丹人勾结,也不能让坊间一直传这些消息,不然四海钱庄在登州就没法立足了。
他说话直白,李庄主也别气,别人不知道李庄主干的是什麽生意他可知道,私底下说话没那麽多顾忌,要是连他都瞒着就不够意思了。
听他的,明儿摆桌酒席给苏大人赔罪,吃饱喝足好谈话,几句谣言而已,只要没人在意很快就能过去。
比起和一州通判置气,李庄主更应该去查消息是哪儿传出来的。
“此事李某自会去查,不劳程大人费心。”李坤的脸色难看至极,只想把眼前这人的脑袋当西瓜切了。
什麽意思?威胁他?
他李坤和契丹人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官府要是怀疑尽管去查,他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朝廷哪一条律法说不许民间和辽国做生意了?
辽国和大宋的关系不好不假,可边关有榷场,民间有商队,这麽些年从来没有断过来往,在京城经商的契丹人都不在少数,他和契丹人有来往有问题吗?
但凡出去打听打听,生意做到一定程度有哪个没和契丹人打过交道的?
程元清清嗓子,意识到他的幸灾乐祸有些明显,于是收了笑容找补道,“李庄主,方才言辞不当请庄主恕罪,但是本官是真心为庄主着想,咱们的关系在这儿摆着,本官总不能害庄主。”
只要他还在登州,他们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寒齿亡,倒霉也得一起倒霉。
李庄主能把生意做那麽大肯定胸中有乾坤,他的话可能不好听,但是害庄主就是害他自己,怎麽着也不会害庄主。
前两天京城传来消息,姓苏这小子有点邪乎,他不光和庞昱那些纨绔子弟玩的好,听说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说上话,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同样的,这样一个官要是为他们所用,别说是登州,就是整个京东路他们都能横着走。
太子殿下意味着什麽,李庄主应该能明白。
李坤神情稍缓,“程大人,苏大人的出身我可打听过,他是寒门出身,怎麽会和皇家扯上关系?”
“这种事情我上哪儿打听去?”程元知道刚才的话这人听进去了,语气跟着轻快不少,“兴许是官家登基之前的交情,本官几年不曾回京,对京城的消息了解的也不多,李庄主只要知道他有招揽的价值就够了。”
李坤点点头,“多谢程大人点拨,这样,李某稍後备上厚礼去苏大人府上赔罪,明日在府上设宴,到时还请程大人多在苏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程元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好说好说。”
程知州出马,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平和下来,李庄主笑呵呵出来赔罪,苏通判也没非要带他去州衙审问,好声好气的说了几句後就带上衙役回州衙继续办公。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白五爷和小诸葛悄悄消失,仿佛一直没出现过一样。
一场争端平安解决,朱刚终于松了口气,回去的路上没忍住劝道,“大人,四海钱庄是大宋有名的大钱庄,分号遍布大宋各州,听说背後的关系深不可测。您下次再听到和李庄主有关的消息千万别像今天这麽着急,万一把李庄主惹急了,只怕您的官位都可能保不住。”
苏景殊慢下脚步,“本官是朝廷命官,他一介商贾如何让本官官职不保?”
小命保不住他还能理解,官位不保怎麽操作?
别说吏部也有他们的人,京城的水比外面深的多,就算是程元都不敢说他能让一州通判官职不保,何况李坤?
“如何让大人官职不保属下不清楚,但是李庄主手眼通天是真的。”朱刚感觉这位新来的通判还挺不错,不忍心看他年纪轻轻就折在登州,于是就多说了几句,“登州这些年到任的知州通判不在少数,和李庄主处的好的都能平安离开,处的不好的要麽犯事儿被抓回京城问罪要麽考评不好被派去更偏远的荒僻之地,还有就是上任通判那样,刚到任没多少天就暴病而亡。”
他就是看大人年纪小才劝几句,大人不听就算了,当他什麽都没说就行。
苏大人听完之後搓搓胳膊,“这麽看来,李庄主还真不能招惹啊。”
朱刚重重点头,“招惹不得。”
苏景殊:……
哦。
苏大人的上门拿人审讯计划看似一无所获,等傍晚下班回家,锦毛鼠和小诸葛先後回来,这才到他们整理收获的时候。
上门拿人的时候气氛紧张,等衙役一走,不管是李坤还是程元肯定都会和手下骂他,那时才是找线索的最好时机。
李坤身边有江湖高手,小诸葛的武功比不过白五爷,去程元那儿更安全,步步杀机的李府自然要留给最厉害的锦毛鼠白玉堂。
白五爷掏掏耳朵,心有余悸的说道,“脏,真脏,五爷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过那麽多脏话。”
李坤不光骂他们苏大人,还连着隔壁程大人一起骂,听完那些辱骂出门,他感觉他自己都是脏的。
可惜骂来骂去没有多少用得上的消息,倒是那严冬有点意思。
之前在迎宾楼那次他就觉得严冬发现他了,这次临走前故意弄出点动静让那人发现,可他还是当没看见什麽都没有说,可见良心还没被李坤吃光。
沈仲元抿了口茶,压低声音说道,“大人,程元知道李坤的真账藏在哪里。搜李府找不到证据,真账藏在段五打理的那个银勾赌坊。”
第146章
*
此银勾赌坊非彼银鈎赌坊,虽然名字很像,但是还是有点区别。
苏景殊这些天将城里的标志性建筑逛了一遍,大致了解了李坤到底有多少産业,也知道段五打理的那个银勾赌坊不是他以为的银鈎赌坊。
有点失望,不过也松了口气。
包青天世界观的背景已经很复杂,再加上陆小凤世界观的背景,天知道将来还有多少案子在等着他们。
银勾好,管他金勾还是银勾,只要不是银鈎就万事大吉。
沈仲元和白玉堂分头探听消息时以为能从李坤处得到些线索,没想到回来一合计,反而是程元那儿有意外之喜。
程元看上去不怎麽聪明,估计李坤自己都想不到那个不怎麽聪明的知州会知道那麽多。
不过想想也是,程元好歹当了那麽多年的官,在官场上混得好的话,当贪官的难度比当清官还要大,真要是个蠢货也没法贪那麽多钱还能安安稳稳的当官。
李坤觉得他是个蠢货,殊不知人家是扮猪吃老虎,是大智若愚。
苏景殊敲敲脑壳,算了,不玷污“大智若愚”这麽好的词,“知道真账本在什麽地方就好办了,官府这几年多征的粮食也要找出来。就算找不到粮食也得找到他们藏粮的地方,人赃俱获才好给他们定罪。”
粮食这东西不能囤太久,陈粮价低,想牟利肯定要尽快将粮食卖出去。
登州经过他们的搜刮肯定缺粮,估计不出登州就能把搜刮来的粮食全部卖光。
农人辛辛苦苦劳累一年种出粮食,收获之後大部分都被官府征走,为了活命还得花钱把自家种出来的粮食买回来,没钱买粮就只能卖地甚至卖身,这叫什麽事儿?
程元啊程元,你看你到底造了多少孽。
“没问题,包在五爷身上。”白玉堂自告奋勇去找账本,就算他不毛遂自荐,这件事情也得落在他身上。
偷账本有难度,找藏粮之处可没那麽难。
粮食和账本不一样,那麽多粮食必定得放在粮仓里,如果没有猜错,程元等人可能直接用官仓来囤粮牟利。
查账能从账本上找出问题,去粮仓却找不出哪儿有毛病。
一州的粮食那麽多,除了主管粮食进出的官吏,就算让人去粮仓他们也看不出多了少了。
不过那是在不知道粮仓有问题的情况下,如今他们知道官仓的粮食可能对不上数,通过计算也能算出来哪儿不对劲。
只要粮食对不上,不管是多是少他们都能光明正大的清仓对账。
三年的账是个大工程,等包大人到州城後把活儿交给公孙先生,他就不给自己揽活儿了。
白玉堂有了活儿正准备走,忽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情,又拐回来说道,“大人,给包大人送信让展昭过来帮忙吧,李坤以为城里的传言是那些退休老臣放出来的,看样子想对他们不利。”
李坤连在任的通判都敢杀,杀几个退休的老臣更不在话下。
严冬武功高强,他要找账本没空盯着李府的动静,把展昭喊过来帮忙最保险。
苏景殊点点头,“好,我待会儿就联络包大人。”
在州城住那麽多天後不像刚来那几天什麽人都信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将府上的女使仆从都换成值得信任的老实人。
送个信而已,问题不大。
就是得绕开门口盯梢的人。
苏通判磨了磨牙,盯吧盯吧,再过几天就让你们全都进大牢。
人不够用是个大问题,还是得赶紧组建个班底才行。
难怪包大人每次出远门都带那麽多人,不带上足够的人就举步维艰,他要有足够多的亲信他也走哪儿带哪儿。
可惜他没有。
万事开头难,过了开头这几年就好了。
他要在登州待满三年,三年时间总能提拔上来几个亲信。
会议结束,三人回房各忙各的,忙碌的一天又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白五爷换身打扮去银勾赌坊,他这些天在州衙很是低调,猛不丁恢复风流贵公子的打扮还有点不习惯。
赌坊不是什麽好地方,里头的赌徒赌上瘾跟野兽也没什麽区别,这种地方他以前就不爱去,只偶尔和朋友进过几次而已。
天底下的赌场都差不多,希望段五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