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店的掌柜和小二都让他给弄迷糊了。
苏景殊坐起来兴致勃勃的问道,“柳先生在京城一直住在那家客店?”
“一直住那一家,从来没换过。”苏洵耸耸肩,“最开始的时候房钱用完掌柜的就赶人,现在房钱用完掌柜的也不敢大声赶,而是让小二好声好气的将他请出去。”
“我还以为掌柜的愿意让他继续住呢。”苏景殊摇摇头,“好歹是老客户,就不能宽限几天吗?”
“话是这麽说,只有几天的话掌柜的也不是不愿意让他继续住。”苏洵叹了口气,“可是他每次钱花光和有钱之间都能隔好几年,掌柜的也不敢保证他下次还能不能来。”
柳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店家是做生意的,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老苏知道好友不在意闲言碎语,他觉得快活就行,可是晚年这麽过他真的快活吗?
好友那儿他没法管,反正儿子不能沉迷花街柳巷。
苏景殊收到来自他爹的警告,就差举起双手双脚来保证他不会胡来。
比起花街柳巷他更喜欢勾栏瓦舍,戏园子里的戏班子和说书人有那麽多他没见过的戏,他听戏听书的时间还不够,哪儿来的时间去花街柳巷?
浪费时间,不去。
马车顺着人流来到州桥,这会儿人正多,马车有些走不动,小小苏终于决定迈开双腿下车走路。
柳永这些天精神不错,天气好的话就出去溜达,兴致来了一天能写五六首词。
虽然他的日子过的不咋地,但是汴京城的繁华天天看也看不够。
今天在房间里欣赏昨天的新词多坐了会儿,出来看到熟悉的一大一小不由失笑。
难怪他今天不想动弹,原来是有客人上门。
苏景殊眉眼弯弯上前打招呼,“柳先生。”
柳永笑着应了一声,朝落後一步的苏洵拱拱手,“进来坐。”
父子俩一起过来,想必不单单是找他聊天。
小小苏是个自来熟,到什麽地方都应对自如,何况柳永这儿不是第一次来,进院儿之後和在自己家一样,“爹,坐。柳先生,您坐。”
散落在院子里的木头凳子被搬到一起,看样子是想在院子里晒太阳。
苏洵看看眼巴巴献殷勤的儿子,再看看似笑非笑的好友,捏捏眉心很是无奈,“景哥儿有些问题想请教,请耆卿兄不吝赐教。”
柳永眸中笑意更深,“什麽问题非得请教我?莫非又是和烟花之地相关?”
苏洵沉重的点点头,“耆卿兄猜的不错。”
苏景殊拿出小本本和炭笔,听到他爹的回答後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头,“略有关系,略有关系。”
柳永:……
这父子俩可真有意思。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小院儿外面是嘈杂的人声,小院儿里面是、额、不那麽嘈杂的人声。
苏景殊提前在小本本上写好了问题,柳永扫了一眼,算是知道娃他爹的表情为什麽那麽复杂了。
全是和女子缠足有关的问题,苏明允鲜少踏足烟花之地,这些问题他答不出来也正常。
好在还有他这麽个对这些问题如数家珍的好友在,不然景哥儿怕是得深入烟花之地去打听。
多俊个少年郎,被打断腿可就不俊咯。
柳永促狭的瞅了眼旁边的好友,清清嗓子回答问题,原本三分认真愣是变成了十成。
如果景哥儿问的不是这些问题,苏明允应该会让这小子自己来,啧啧啧,盯的太紧小孩子会逆反,景哥儿又不是那些见到貌美女子就走不动道的纨绔,放孩子自己玩不会出问题。
苏洵:叹气.jpg
他也没有盯多紧,前几天景哥儿自己出城他都没有管,要不是今天来见这个不正经的他也不会跟过来。
听听这问的都是什麽?
唉,有辱斯文。
老苏放空大脑晒太阳,不想听旁边俩人在嘀咕什麽。
苏景殊问的很细致,从缠足的起源到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女子为什麽缠足,男子为什麽喜欢女子缠足,总之将他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种问题来问柳先生一问一个准儿。
人家光缠足的起源就能说上四五种,虽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是都记下来肯定没坏处。
女子为什麽缠足?当然是男人喜欢。
要不是男人喜欢,没有哪个女子会自讨苦吃。
至于男子为什麽喜欢女子缠足,除了看上去更加婀娜多姿外,行动不便的女子更容易掌控也是一个原因。
柳永一辈子离经叛道,平日里和歌女舞姬打交道,说起男人的劣根性毫无顾忌,把他自己骂进去也不觉得有什麽。
不好的品行都该谴责,不能因为干那些事情的是他自己就不骂。
苏景殊听的默默摇头。
他知道是错的,被骂不会躲,但是就是不改,是吧?
小本本记了几十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柳永答完所有问题才好奇的问道,“景哥儿怎麽对女子缠足感兴趣了?”
苏景殊收好小本本和炭笔,揉揉酸疼的手腕开啓讲故事模式,“事情还要从我去祥符县探望我二伯讲起。”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他和青松兄被周家大哥扫地出门,无奈只能到隔壁祥符县投奔亲戚,然而他们刚刚越过祥符县界就遇到两个蒙面的强盗举着大刀直冲他们而来……
“等等。”老苏的声音有些发颤,“强盗?还是两个?你们路上遇到强盗了?”
苏景殊:!!!
糟糕,说漏嘴了。
小小苏反应飞快,当即摇头否认,“哪儿能呢?祥符县在二伯的治理下连个小偷都找不着,怎麽会有强盗?”
刚才那些单纯是为了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老爹别当真。
苏洵将信将疑,“真的?”
小小苏语气笃定,“真的。”
柳永在心里补充道,“真的。”
看这小子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没遇见劫匪的话他不会那麽紧张。
苏景殊三言两语将他爹糊弄过去然後继续讲,同一个故事讲了那麽多遍,他已经知道哪儿要重点讲哪儿略过。
最重要的是,把他和周青松在城外遇到强盗的事情蝴蝶掉。
那两个劫匪最开始以为他和青松兄一个是书童一个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既然他们俩要杀的是颜查散和雨墨,那就把剧情安排到颜查散和雨墨身上好了。
完美,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总之就是这样那样如此这般,在他回京的前一天,杀害绣红的真凶终于落网,颜查散和柳家衆人也狗咬狗一嘴毛。
所有人都有不那麽光明的未来。
柳永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女子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怎麽还有更离谱的?
真要按照柳家的说法,这世上的女子还能活吗?
十几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柳小姐就不觉得闷?
结果可好,她不光不觉得闷,还觉得她爹不让她出门是为了她好。
果然女子还是要多读书长长见识,不然就会像那柳小姐一样被卖了还要替凶手数钱,“幸好裹脚的风气还没传开,不然那柳小姐就惨了。”
柳永本身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听完颜查散和柳金蝉之间的故事直摇头,他一辈子见过的可怜女子数不胜数,柳金蝉现在被爱情迷晕了脑子,将来受再多苦都是现在的她自己造成的。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诗经》上写的多好,女子不能沉溺于情爱,男人腻了後想脱身很容易,女子想脱身却是难上加难。
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此情此景,他想赋词一首,也好提醒那些没有被忽悠到失去清醒的女子。
苏景殊看见状连忙拿出个新本子连着炭笔一起递过去,“柳先生,您用。”
哇,大手子就是大手子。
苏洵:……
崽,看看旁边的你爹,你爹也很厉害。
小小苏只顾得崇拜现场作词的柳大手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爹的眼神。
父子俩在客店待到中午,为了感谢柳大手子,小小苏拍拍胸口表示中午他来请客,柳先生想点什麽点什麽,身上带的钱不够的话就把他爹压在客店还债。
柳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气了。
苏洵磨了磨牙:亲儿子。
午後街上人少,马车终于能顺利的跑起来。
老苏黑着脸坐在车厢里,不想搭理糟心的破小子。
小小苏晃着他的胳膊,“爹,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儿子一般见识。”
他只是觉得柳先生出口成词很厉害,没有说老爹不厉害,老爹不要吃飞醋呀。
柳先生出口成词,他亲爱的爹爹出口成章,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只和优秀的人一起玩,他夸柳先生的同时也在夸亲爱的爹爹,这是间接夸奖,比直接夸爹爹多了分含蓄,其实也是在夸他亲爱的爹爹。
苏洵有点扛不住来自儿子的甜言蜜语,但是为了维持住身为父亲的威严,还是硬撑到回家才放松扬起唇角。
花言巧语,净会骗人。
苏景殊走的一步三回头,感觉他爹的心情已经恢复成和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才放下心来。
哄好了就行,哄好了他就去找小光国公。
不知道赵大郎那边情况怎麽样,曹太後和高皇後愿意让他乱来吗?
紧张.jpg
说曹操,曹操到,他刚想着去别院找赵仲针,赵仲针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苏家门口。
不过这次不只赵大郎一个,还多了个气鼓鼓的赵二郎。
苏景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