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杰羞愧地低头,其实他何尝不难受,他想要刁榕得偿所愿,自己又暗自神伤,设计让林雨生伤心,却也有过于心不忍。
他做好人做不到纯好,做坏人又做不到高明,像个小学生一样抱着侥幸的想法说服自己,没事的,值得的,不会有人深究发现的。
但当林雨生对他说谢谢的那一瞬间,他却差点想要将一切事实全盘托出。
如今一切都摊出来了,他却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罢了,命。
江杰是糊涂,聪明人为爱做了没智商的傻事,但到底大家一路走过来,总有情分。
仲阳夏几番捏紧拳头,最后只叫他滚,“明天自己把辞呈交上来。”
江杰又深深地看了刁榕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刁榕也在这时候把生日那晚自己和林雨生碰面聊天的事跟仲阳夏说了,表示有需要的话,他可以过去跟林雨生解释。
“不必了。”仲阳夏气得不轻,好不容易气息匀了一些,拿上外套匆匆往外走,“我自己去跟他说。”
油门被毫不留情地猛踩到底,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仲阳夏沉着脸,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微微下撇,勾勒出一抹冷峻的弧度,接连超车,速度飞快,惹得被超的那些司机连连开窗叫骂。
江杰的话在他脑海盘旋,他醉酒的那个夜晚,林雨生来酒吧门口等过他,在听过刁榕的话后,紧接着林雨生经历了什么呢?
仲阳夏渐渐咬紧了牙,他一直以为是梦,如果不是梦,那他真的……
离医院越来越近,仲阳夏才慢慢放缓了速度,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额角的头发被风扬起。
看似平常的一件事,背后却有那么多看不见的真相。
那曾经那些被加在林雨生头上的罪名,到底有几桩是真的?
*
午觉睡的时间太长了,起来总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嗓子发干。
林雨生坐起来,看见有道身影站在门口,从林雨生的角度看过去那人只露出半边肩膀,他收回视线,伸手去拿水杯。
手刚碰到杯子,那道人影终于舍得走进病房。
仲阳夏把外套随意一丢,径直朝着他走过来。
林雨生低头咕咚咕咚灌水,等他喝完,仲阳夏突然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水杯放在一旁,林雨生手还保持着杯子被抽走的姿势,过了半秒才放下。
他往后坐,仲阳夏又俯身帮他拿起枕头垫在后腰,动作生疏但很迅速。
无事献殷勤。
林雨生飞快地皱了下眉,没说话。
安顿好后,仲阳夏在一旁坐下,拿起苹果削了起来,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无比笨拙地想要削出小狗狗的形状,却只得到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他试了三个苹果,才勉强削出一个稍微能看的,递给林雨生。
林雨生拿眼角看了一眼,不接,并且直言,“真丑。”
仲阳夏顿了下,低头去看,感觉也还能看,他目前只有这个水平,“我再试试。”
眼见着仲阳夏又要凌迟袋子里剩下的苹果,林雨生立刻叫停,皱着眉问,“你又想搞什么?”
医生都说了不能剧烈运动,林雨生不理解仲阳夏这是闹哪一出,“你想做什么你直说,你别搞这些行为来恐吓我。”
仲阳夏看了眼林雨生的侧脸,又重新看向狗狗苹果,确实好丑。
话到了嘴边,卡了几次,仲阳夏喉结微动,“你收到的那张床照,是被人设计的。”
林雨生低着头,手指猛地动了一下,仲阳夏以为他很在意,正想将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却不料林雨生拍了拍被罩,并不感兴趣,“我不想听。”
仲阳夏突然被噎住,他原本以为解释清楚,能让林雨生心里放下一些芥蒂,却不想林雨生好似一点不在乎了似的。
“我……”仲阳夏喉结微动,正要说话。
“重要么?”林雨生突然打断,他侧过头去接住仲阳夏的视线,平静冷淡地说:“仲阳夏,这些重要么?”
“重要。”仲阳夏回答。
“哈。”林雨生突然笑了,肩膀一抖一抖地,“重要么?”
“好好说话。”仲阳夏皱眉道。
林雨生缓缓收起笑容,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这几天他的眼睛还是偶尔会犯模糊刺痛。
他了解仲阳夏,自然也知道如何激怒他,所以林雨生又重复一遍,“我不想听,也不想看见你。”
那双从前总是亮晶晶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此刻一点光线都没有,仲阳夏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林雨生又突然问:“江杰呢?”
这个名字此刻就像是一束火焰点燃了炮仗,仲阳夏咬了下牙,沉声道:“你问他做什么?”
“看见他比看见你好。”林雨生淡淡地说:“没准我和他还能成为朋友。”
下一秒,林雨生看见仲阳夏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瞬间鼓起,仲阳夏就猛地站起来,“你和他永远都做不了朋友,你还想让他帮你逃走?”
仲阳夏居然知道了。
林雨生有些诧异,开始担忧起江杰来,他立刻侧头问:“你把他怎么了?”
顶了下腮帮,仲阳夏把手中的苹果丢进垃圾桶,胸膛快速起伏两下,“就是他在中间制造误会,你觉得我会把他怎么样?”
林雨生惊讶地瞪眼,他一直以为江杰是好心帮他,不过此刻一想,萍水相逢,又有谁会如此热心呢?
只可惜,唯一一个可能帮助他逃跑的人现在也没办法再帮他了。
瞥见林雨生担忧的眼神,仲阳夏心头的无名火越烧越旺,语气生硬地说:“你就那么在意他?他明知我们俩的情况,却故意隐瞒醉酒当夜的事。”
“别什么都怪到别人的头上,”林雨生突然说“是我让他保密的,而你呢?冲进家里,抱着我嘴里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也是江杰逼迫你的吗?”
仲阳夏猛地抬眼,张着嘴却无法为自己辩解,他对于那一夜的记忆十分模糊,林雨生此刻说起,他又勉强记起一点,似乎确有此事。
刁榕是他离开酒吧时最后一个分别的人,当时两人在闲聊,刁榕让仲阳夏不要生分,往后叫他小榕就行。
他是故意气林雨生的,仲阳夏慢慢地回想着,那些模糊的片段慢慢变得清晰,是了,那是他们的生日。
是他们认识之后林雨生第一个没有任何表示的生日,酒局散场,车辆穿梭在大道上,夜风呼啸着灌进车内,仲阳夏借着酒劲,突然叫司机改道。
可当他真正地把林雨生抱在怀里,却又极为矛盾,没办法承认自己的情绪,也难以接受自己如此愚蠢的行为,看向林雨生充满期待的那双眼睛,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跳出刁榕的名字,也顺势脱口而出。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林雨生带着点凶狠地瞪着仲阳夏,“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都讨厌你,恨不得立刻和你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心头的炮仗噼里叭啦炸开,弹得仲阳夏心脏全是窟窿,他突然向前扣住了林雨生的后脑勺。
炽热的唇便粗暴地压了下来,林雨生完全来不及反应,他的眼睛瞬间睁大,满是惊愕与恐惧,双手本能地抬起,试图推开仲阳夏,但力量上的悬殊让他动弹不得。
仲阳夏被结实地咬了两下才退开些许,和林雨生几乎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紊乱。
林雨生讽刺地开口:“你气急败坏什么?你如今总不会还想要我爱你吧?”
仲阳夏又吸了一下林雨生的唇,语气却又罕见地软了不少,带着些许微不可察的乞求,“好好说话,林雨生。”
“不可能,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林雨生坚定地说。
仲阳夏依旧扣着林雨生的后脑勺,大拇指指腹轻轻揉搓着他后脖颈的皮肤,嗓音喑哑,问:“讨厌我,那你要爱谁?”
“除了你,何时、何地、任何人都可以。”
第68章
仲阳夏咬紧牙关,目光中竟然有了一丝沉痛。
“怎么,这句话让你难受了?”林雨生猛地向后仰,挣脱了仲阳夏的手,“可是这是你曾经对我说的话,我现在不过奉还给你。”
仲阳夏定定地看着林雨生,脑海里回想起来在很久之前他们因为温文吵架,自己的确说了这样的话。
尖刺刺向别人时,拿刺的人往往没有感觉,可是当刺反过来刺向自己,便受不了了。
仲阳夏缓缓往后退,重新坐回椅子上,低声道:“从前种种我会查清的。”
林雨生抬手轻轻擦拭着嘴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本以为仲阳夏又会像以往那般不顾一切地强迫他,却未曾料到,此次竟得到了去查清真相的承诺。
“不必了。”林雨生歪过头去面向墙壁的方向,“现在再查什么都没有意义,我只希望我们两清。”
两清,如何两清得了。
但现在林雨生浑身是刺,两人难以心平气和地说话。
罢了,等他养好身体吧,仲阳夏如此想着,掏出烟盒走出了病房。
昏暗的角落里,仲阳夏静静地倚在窗边,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根香烟。
烟头的红点明明灭灭,轻吸一口,烟头瞬间亮起,烟雾从他的口鼻中缓缓溢出,缭绕着他的脸庞,使他的轮廓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烟灰渐渐变长,在重力的作用下,不经意间簌然掉落,与此同时,仲阳夏掏出了手机,电话接通后他言简意赅地开口,“去查查仰文轩最近在做些什么,顺带着查查他身边一个叫井锦的人,越仔细越好。”
电话那头的人应下,仲阳夏挂断电话,抬手散了散烟雾,往病房里走。
*
晚上医生来查房,说是明天可以出院了。
仲阳夏立刻打电话叫人把泠江那套房子仔细打扫一遍,吩咐阿姨准备好一系列的营养餐食材。
林雨生听着这些安排,心中的沉重感愈发强烈,泠江那套房子虽然没有手铐,但是在那里他将更难逃脱。
手在被子底下缓缓握紧,他该怎么办呢?
这里是私人医院,没人会听林雨生的话,病房门口仲阳夏还安排了两个保镖,他不在的时候那两个保镖人高马大地杵在门口,林雨生根本都靠近不了。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一直挺到十一二点林雨生才迷糊睡去。
半夜时分,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林雨生猛地睁开眼,只见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如同溪流一般顺着玻璃窗往下流淌。
手有点麻,他翻了下身。
“不舒服?”对面床的仲阳夏突然坐了起来,快速来到林雨生跟前,抬手摸他的额头,“我叫医生过来。”
林雨生歪了下头,额头和仲阳夏的手分离,“没有,只是想到又要被你关起来心里很反感。”
借着空中突然劈开的一道闪电,林雨生短暂地看见了仲阳夏那张略显僵硬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