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该洗漱了,莫要误了时辰。”
陆皇后被摆弄着穿戴完毕,手上的刺痛钻心地疼却不敢喊一句,等她晕晕乎乎地站到宫殿之外,她才想起今日早朝之事。
遭了,她已经忘了早朝要说什么了!陆皇后脚下一滞,只觉得腿部跟灌了泥浆一样,再等看到乌泱泱的朝臣,她腿都软了。
她不会露馅吧?!
第224章 桃僵
说穿了, 陆皇后就是从没吃过生活的毒打。
她还待字闺中时,陆老太爷在士林之中很有威望,她自小也读一些书, 但她一直就觉得女子读书无什么大用,嫁得一个有情郎才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大事。
她全名陆雨仙,名字是陆老太爷翻了好久的书特意取的,陆家只她一个女儿, 自然是千娇万宠,等她慢慢长大, 出落得愈发姝丽,京中上门提亲的媒婆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但陆老太爷生怕女儿婚后被人欺负,便准备在自己的一众弟子中找一位宅心仁厚、品行优良的女婿,只是还未等他找到,赐婚的旨意就来了。
皇家自古多薄情,陆老太爷原本很担心女儿在宫中过得不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儿在宫中很受尊崇, 陛下给了她最好的脸面, 女儿也慢慢适应了皇后的身份。
可以说,从陆家到皇宫,陆皇后在家靠父亲, 出嫁后靠皇帝和儿子, 可以说是事事顺心,她甚至也知道帝皇薄情,并不将情爱当做人生之中什么重要的存在,她在后宫掌权三十年,自从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就再也戒不掉了。
所以,她逼迫太子上进,陆皇后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手段有什么问题,太子身为中宫之子,如果他不争不抢,那将来势必也没什么好下场。所以在陆皇后看来,她付出那么多培育的皇儿,必须坐上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而她势必也将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或许有些人觉得陆皇后的想法很奇怪,毕竟太后早就过世多年,她已经是后宫之主,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只有陆皇后清楚,帝心难测,哪怕是他们感情最为情浓之时,她对陛下一直有种极端的恐惧心理。
陛下,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好性,哪怕她已经母仪天下,她在他面前,也不敢多喘息一声。但太子就不同了,太子仁善,他日登临皇位,自不敢拒绝她这个当母后的要求。
说穿了,陆皇后是个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简单来说,她非常擅长恃强凌弱,当年的闻叙是弱,一直长于她手的太子是弱,而皇帝是强,所以她从不敢对陛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野心。
而如今,闻叙是强,在吃过苦头之后,她立刻就没了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她甚至在这个孽种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陛下的身影,她心中惶恐忌惮,昨夜辗转反侧,睡前便下定了决心,今日早朝之后她必须得联系国师了。
当然,也有她根本无法忍受太子东宫生活的因素。
老国师过世之前,曾经允过她一个要求,只要她开口,现在的国师必须完成她的要求。她如今这幅模样,便是那孽障会妖法的铁证,昨夜那般情况,她若是不配合,怕是真的没命活到现在,所以,只要熬过今日的早朝,她就能翻盘。
只是等陆皇后站在大殿之下,她才终于意识到“当太子”这件事,实在不轻松。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可以变得这么慢,哪怕她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这些个脑满肠肥的大臣依旧会不停地找太子麻烦。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尊卑有序啊?!
她按捺着脾气,努力不让自己回骂过去,可哪怕如此,这些个朝臣也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又是拿英国公府说事,又说太子应当作为群臣表率,哪怕是妻族犯错,也不可有任何的徇私舞弊,更不可以太子之权救援英国公府的其他人。
陆皇后听得头大如斗,倒是记起了昨夜东宫属臣给她的建议,可眼下这个态势,她哪敢开口啊,她只求能够快些结束早朝,然后她去摘星楼找国师灭了那个孽障,再敲打太子一顿,自此以后,谅太子也不敢再忤逆她。
“太子殿下今日竟倨傲至此?圣人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应为天下表率,怎可对英国公府一事如此轻拿轻放,太子可不能因此徇私,此案事涉之广、骇人听闻,此等恶行,天命昭之,殿下竟还向陛下求情,殿下可曾体谅过陛下的难处?”
这老东西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虽然陆皇后也不同意太子去皇帝面前替英国公府求情,但讲道理,她一个深宫妇人都知道太子如果不去,这些个老东西又该说太子心硬、连妻族受难都无动于衷,合着就是做什么都不对是吧?
陆皇后越听越觉得恼火,她倒不是真的体谅儿子的不易,而是她觉得自己的地位被蔑视了,这些个朝臣怎么敢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人的?胆子如此之大,都该拉出去砍头!
“殿下这是不服吗?”
陆皇后当然不服,但她又不敢怼回去,便显得她此刻的眼神格外得尖刻,这老臣当即吓得后退了一步,竟直接拜倒下去:“陛下,老臣是没本事斧正太子殿下了,老臣自请回乡,恳请陛下成全。”
然后,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皇帝居然也不劝,只饶有兴致地看着。
今日的太子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都不像是太子了,蠢得完全是另一个人。
“苏爱卿快快请起,来人呢,看座,你的苦心朕是明白的,太子,还不快向苏卿道歉,他是朝中肱股之臣,若就此还乡,乃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再者,苏卿方才也是为了你好,还不快谢过苏卿。”
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太子身上。
受众人瞩目之时,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为什么不偏袒儿子,反倒叫她去给个老头子赔礼道歉?他配吗?
此时此刻她的憋屈之情,当真是恨不得就此晕死在朝堂之上,但陆皇后还有些理智,尚且知道太子此刻绝不能晕。
可叫她就此道歉?这可比生剐了她还要难受,如果真是她做错了,她也认了,可她自问站在这朝堂之上,半分都没做错,她凭什么要认错?!
太子果然窝囊,竟连个老头子都欺负到头上来,陆皇后忍了又忍,发现自己根本张不了这个口。
“父皇,儿臣不知,何错之有!分明是这老匹夫咄咄逼人,父皇为何叫儿臣低头?”
此话一出,朝野瞬间大惊,太子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里不都做得很好,今日怎么就如此气性大?苏老大人说的那番话确实难听了些,但毕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要历练太子,他们难道还能跟陛下对着干不成?
原以为太子就此顺势低头,英国公府一案就揭过去了,太子殿下重回朝堂,早朝就顺势进行下去。谁知道太子此番如此之犟,从前更难看的场面都能忍,今日……难道当真是为了太子妃,殿下就不准备再忍了?
“住口!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卿曾经教授过你,按理说他是你师长,你怎可以此等讳称污蔑于他!”
苏老大人更是气得抖如筛糠,连椅子也不坐了,回乡也不回了,说是老臣无能,愿意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陆皇后:目瞪口呆.jpg。
朝堂上一阵乱糟糟,那叫一个热闹啊,贴了隐身符的三人也没想到,陆皇后如此之给力,早朝才刚开了一个头呢,就给太子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难怪太子说,他娘当不好太子。”这太子也难当了,搁谁都当不好吧,如果是他,他就比那老大人撞得更加起劲,大家一起死,主打的就是一个创死所有人。
“这个倒也不能全怪陆皇后,她能忍到如今,都算是她能忍了。”之所以不忍了,显然是情绪上头,根本没忍住,事后估计还会后悔那种。
那太子岂不是忍者神龟了?没听说当太子这么艰难啊,卞春舟盘了盘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唔,还真没听过历史上哪个太子能够顺顺利利登基的。
前有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后有清太子胤礽被二废太子,仔细想想,突然觉得太子比皇帝还要难当,特别是大龄太子。
这种对话,陈最一向不掺和,他练刀练舒服了,只抱着刀闭目养神,根本没去看底下乱糟糟的朝堂。
不出任何意外,陆皇后把太子重回朝堂一事办砸了,不仅吃了挂落,还需要写“检讨书”,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苏老大人原谅他了,他才能重新参加早朝。
陆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太子在朝堂之上居然如此孤立无援,练她厌恶的陈鹤直还站出来替太子说了两句,看上去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哪怕如此,该受的挂落,还是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陆皇后是个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人,她恼怒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指责太子,都三十岁的人了,竟在朝堂之上连半分势力都没有,陛下三十岁的时候,早就临朝十年,权柄在握,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儿子呢,那孽障的魄力都比太子强一些。
可思及当年老国师的断言,陆皇后还是摁下了满腹怨言,为今之计,只得等早朝结束去找国师破局,若不然她这太子再当下去,怕是她真的忍不了那么许多了。
谁知道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她想走,也得看这班朝臣愿不愿意让她走!
陆皇后想说男女大防,不要凑得这么近,可她不敢说出口,只能任由这些人拥簇着她去议事殿学政、学德,她但凡停滞片刻,就有老臣过来劝诫,就连午时用膳,她多吃两口都会被说教,她原本十指就疼痛难当,如此过完半日,她竟觉得过得比半生还要漫长,原本钻心的疼痛都显得没那么疼痛了。
太子的日子,过得竟如此局促吗?!
第225章 难杀
摘星楼并不在皇宫之中, 但它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宫外的。
老国师在世之时,宫中有一处“值星殿”,就在前朝与后宫之间, 老国师一直长住值星殿,若要面圣,只需半炷香的功夫。陆皇后身为大盛朝的子民,自然知道国师在本朝的崇高地位, 故此她入宫之后,便有意讨好玉檀国师。
当然, 其中也有几分感激之意,若非老国师替她掐算、言她有母仪天下之相,以她的家世绝对不可能入主中宫,更何况后来老国师对她几番帮助,若说宫中对老国师离世最悲痛之人,莫过于陆皇后了。
如今的这位国师, 乃是玉檀真人的亲传弟子,名唤蓝桥, 老国师过世之后, 尊从老国师的遗愿,在宫外某地另起摘星楼替大盛祈福,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进宫占卜。
也是巧了, 今日就是十二月十五日, 陆皇后在议政殿几次三番找机会偷溜,最后还是闻叙看不过眼,偷偷“帮”了她一回。
“闻叙叙,你不怕她跑回皇后宫里说动太子殿下调换回来?”
闻叙摇头:“她不会的,要不要打个赌?”
“不打, 十赌九输,我赌运一向巨烂。”卞春舟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那她如此费尽心机地溜出来是为了找谁求救?皇帝吗?”
可是这个皇帝,看上去心肠很硬的样子,真的会替“太子”主持公道吗?
“看下去就知道了。”
陆皇后在努力狂奔,或者说除了生孩子那晚上,她从未有过如此急促狼狈的时刻,但为了以后的无上生活,她强迫自己去追赶国师的队伍。
希望能赶上,一定要赶上!
“太子殿下何故追赶下官的轿辇?”蓝桥的年纪与当今陛下差不多,如今也有五十开外,可与陛下相比,他年轻得实在过分,曾经宫中也有传闻,陛下不喜蓝桥国师,甚至摘星楼都被迫搬到宫外,便是因为蓝国师驻颜有术,不肯将此术献给陛下。
陆皇后见到蓝桥,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想要当场说破自己的身份:“还请国师拨冗片刻,孤有要事与你商榷。”
作为一国国师,蓝桥的地位极为尊贵,哪怕是太子的请求,他也能直接拒绝,但今日他倒是非常地好说话:“太子殿下言重了,下官遵命。”说着,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啊啊啊啊,这个国师他看过来了!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虽然只用了最简单的隐身符,但是按理说修为不超过金丹,是绝对发现不了我们的啊!”
闻叙也有些吃不准,这个时候,陈最的直觉就格外好用起来。
“这个人,不对劲。”语气非常地肯定。
“哪里不对劲?”
陈最摇头,然后直接握住了手中的刀:“你想知道?我去把他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诶诶诶,别冲动啊。”
得亏闻叙也伸手拉了一把,要不然光凭卞春舟一人还真有可能拉不住陈最:“你俩别拉着我,我不去就是了。”
三人拉扯的功夫,“太子”和蓝桥国师已经屏退左右,坦白了自己是皇后的身份。
蓝桥国师闻言,却毫不惊讶:“此事,下官已知晓了。”事实上今日进宫面圣之时,陛下就有提及太子的怪异,原本他还心中纳罕,如今见了“太子殿下”,他立刻就明白了。
一个人的气息,是很难改变的,他们一门借助大盛国运修行,早已与周氏皇族缔结契约,互惠互利,哪怕是修仙界的仙者“下凡”,他亦能凭借门中异术探寻下落。
只是不知道这三人为何要针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难道就不怕欠下因果、影响修行吗?
“国师果然非凡,还请国师帮我!”
“皇后娘娘莫急,下官这便为您解开术法。”
太子大变皇后,若是昨日没向太子殿下送出那颗易容丹,闻叙自然不介意有人解开他的术法,但现在又是另外一码事了,这国师在逼他们现身。
换言之,刚才他们确实被识破了。
原来凡人境内真的有能人异士啊,若不是去过修仙界,闻叙发现自己甚至连从小长大的地方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哪怕回来之前,闻叙就知道自己身负帝皇命格,他也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掺杂了如此多的算计。
闻叙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对比修仙界的一派和煦,凡人境在他眼中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闻叙甚至觉得,倘若不是春舟和陈最陪他回来,他说不定会……忍不住越线。
对着两位友人,他从未提及过自己具体完整的复仇计划,但离开过春峰前,师尊应该有猜到,只是没有点破。
如果是从前没有感受过师门情谊的自己,闻叙敢确信自己肯定会送所有辜负自己的人下地府,哪怕是与他一样无辜的太子,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但所谓修行,便是一线之仁,闻叙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当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就决定给自己、给凡人境与自身血脉相连之人一个“机会”。
就像明镜师姐一样,在天地面前切断所有的尘缘,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界相隔,再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