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叙:……好蠢的手段,好拙劣生硬的转移话题。
但对太子来说,却非常好用,作为母亲,陆皇后深知太子的良善,太子有软肋,只要掐准了,太子就不敢反抗,哪怕双生子的存在已经几乎要摆到明面上,陆皇后依旧不允许。
她对于权欲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对太子的母子之情。
从前光是听说自古皇家无亲情,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母后——”太子果然被掐住了七寸,脸上满是仓皇,说到底,如果他是个手握实权的太子,他自然可以护住妻儿,可……他并不是。
自古储君最是难当,哪怕他前年二十九年都没当成太子,但一众兄弟之中,他确实是最为有力的人选,所以大家对他的要求也愈发严苛。
他在宫中但凡稍显轻狂恣意一点,母后就会找他谈话,他在朝堂上但凡说得有一句不对,御史台的大夫就会说三皇子不够谨言慎行。
他人看他高坐庙堂、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垂手之处,除了与他一处的太子妃,再无他人。
父皇忌惮他,近些年对他愈发疏离,他甚至不及四弟对父皇的了解,母后对他严苛,慈爱少之,教训多之,外祖父原本对他甚为关怀,但九年之前忽然就冷淡下来,甚至从不入宫,连陆家的表兄弟,也极少与他来往,唯最小的陆集,与他关系最好。
但陆集年纪尚轻,性子又跳脱,更像他的儿子,他哪敢与人诉苦。
从前太子不知道,但现在他却是知道了,外祖家势必参与了当年“闻叙丢失之事”,而九年之前闻叙被追杀坠崖,势必也跟外祖家有关。
他不明白,母后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太子,别作幼稚之举,你今日这话若是说出口,你自己的性命倒是豁出去了,但本宫呢?陆家呢?还有你东宫的一群人,你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要将疼爱你、帮助你的人全部拉入泥潭之中,太子,你当真让本宫好生失望啊。”
说实话,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太子内心是非常惶恐的,可是听多了,似乎也平平无奇起来,因为他明白,哪怕他登上皇位,母后对他的控制依旧不会停止。
“母后,您真的觉得,息事宁人就可以平息一切吗?”
太子第一次在皇后面前展现出尖锐的一面,陆皇后登时大惊,心里难得忐忑了一瞬,就像原本握在手中坚固的风筝线,突然绷不住断裂了一样。
“太子,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
断指之仇,她自然要讨回来,陆家靠不上,她还有国师这条路子。
“啪啪啪啪——”闻叙示意两位友人继续埋伏,自己则越下屋脊,旁若无人地出现在了暖阁之中,“太子殿下,你这太子当得,未免也过于艰难了一些。”
这就只差是指着陆皇后的鼻子骂为母不慈了。
陆皇后不至于连这个都听不出来,但让她更惊恐的是,陆家后院也就罢了:“你怎么……”
“你想问,为何我在宫中也是来去自如,对吗?”闻叙摇了摇头,“抱歉,不是很想说,我可不是太子殿下,会顺着娘娘的心意说话。”
太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暗爽怎么回事?!
“你……来人——”
“皇后娘娘当真要喊人吗?”闻叙叙施施然,下一刻就直接擒住了皇后的脖颈,唔,属于是老招式了,老虽老,但实在很管用,“皇后娘娘还喊吗?”
“不要——”太子没想到,他这位兄弟一言不合真要杀人啊。
“太子当真是不识好人心,也罢,既然太子替娘娘求情,那我就放过娘娘吧。”闻叙说完,便直接放开了陆皇后,陆皇后当然又要挣扎,不过还没等她挣扎,一面镜子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惊恐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准确来说,镜中的自己居然生了太子的模样!
不,这不可能——
一点特制的易容丹,刚刚趁着皇后惊恐张嘴顺势丢进去的,没想到起效挺快的:“皇后娘娘如今是太子殿下了,想要什么,自己去取便是。”
他说完,竟还挺礼貌地询问震惊得说不出话的太子:“殿下,你应当不介意吧?”
第223章 李代
“妖……妖术!”竟连声音都变成了浑厚的男声?!
陆皇后惊得直接将手中的铜镜摔在地上, 刺耳的声音终于将太子的心神召唤回来了,这……也太神鬼手段了,难怪闻叙敢那么有底气地说回来复仇杀人。
这一刻, 太子再不怀疑,闻叙手中有复仇的资本。
陆皇后却是心中惊恐难当,此刻连端庄都端不住了:“太子,你就任由他如此欺负母后吗?本宫确实多番算计, 但那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为了你, 本宫何必做那么多!难道本宫天生就是心肠狠辣之人吗?”
闻叙便忍不住叹息:“原来,娘娘也知道自己心肠狠辣啊,原以为娘娘没有这份自知之明呢。”
“你——”
“不过你求太子却是没用的,他的面子在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大。”
陆皇后简直恨毒了这个孽种,他既然还活着就该躲得远远的, 偏生跑来京中搅风搅雨:“你到底想要什么!”
闻叙想了想,直言道:“当然是想要娘娘自食恶果。”
“你是在怨恨本宫吗?”
这是想要激怒他?若论事实, 他确实非常有立场怨恨陆皇后, 恨她生儿不养,恨她太过绝情,恨她几次三番要他性命:“娘娘似乎有些认知错误, 我今年三十岁了, 不是三岁小孩,别说一些让人发笑的话。”
陆皇后却有些不依不饶:“难道不是吗?”
“恨这种情绪,太强烈了,你指望我就此放过你,不如指望你当‘太子’时表现得稍微尽如人意一些, 我看得爽了,或许就替你治好你的十指。”
陆皇后这种人,心机不深,却最是利己,最主要的是,她才是那个对太子之位最为看重的人,只要太子罢工,不用他多么逼迫,陆皇后自己就会自动顶上。
以前陆皇后是没机会涉足外政,但现在,他给她这个机会。
“来人,更深夜重,送太子回东宫。”
闻叙忽然张口,竟是陆皇后的声音,他带着真太子坐在垂帘之后,很快就有宫人进来引“太子”出殿,皇后宫中的宫人对太子一向不算妥帖,可怜陆皇后还有伤在身,就被拉着到了天寒地冻的宫殿之外。
陆皇后果然不敢有任何的声张,她甚至意外得配合。
被寒风一吹,陆皇后整个打了一个激灵,她这才发现,太子带来的宫人竟如此没有眼色。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孤披上大氅!”
宫人这才手忙脚乱地拿出大氅给太子披上,但太子来得匆忙,却是没有步辇可乘的,“太子”只能捂着手一路迎着冷风到了东宫。
而入了东宫,倒是和暖了许多,太子妃因为英国公府出事,尚在禁闭之中,太孙太女也早早睡了,陆皇后心中惶恐,却又不敢多生事端、暴露身份,便准备早点入睡,却没想到……她想睡,也得看东宫的内臣们愿不愿意。
“殿下,明日就要上早朝了,这是属下等人为您……”
陆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哪里懂得这些朝政之事,闻言便要张口拒绝,却没想到这些东宫小臣如此难缠,左一句殿下应律己,右一句如今朝堂多变,话里话外,便是她这个当太子的不够勤勉。
可这些人也不看看,如今都什么时辰了!
再思及早朝的时辰,陆皇后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还让不让人睡了?!
闻叙却是不知道陆皇后此刻的心境变化,他随口几句将殿内多出来的宫人打发出去,便准备离开了。
“你……就这么走了?”
闻叙点头:“不然呢,难道还要留下来当皇后不成?哦对,你母后给你当儿子去了,那你就给她当娘,怎么样?”
……这是什么混账话?!
太子却是很了解陆皇后的:“母后她当不好太子的,她只知我身份尊贵,却不知道我日日如履薄冰,她……”
“你怕她在东宫,对太子妃下毒手?”
太子却摇了摇头:“不怕,她没机会下手的。”皇家做事还是要脸面的,太子若是毒杀太子妃,这就是储君的丑闻,母后就算再想处理太子妃,也不会用他的身份去办事。
再者,他的宫中多的是父皇安插的人手,他白日出宫想要送闻叙离城,都需换三趟马车才敢现身,更何况是在东宫之中动手处置太子妃了。
“……你这太子,当得确实挺窝囊的。”闻叙不免有些不解,“你好歹也是中宫皇子,就如此逆来顺受,你是没脾气吗?”
太子有些怔楞,随后开口:“你是第二个如此直言不讳之人。”第一个是太子妃。
“别误会,我并非关心你。”闻叙伸手递出一枚易容丹,“你自己做抉择吧,你当真觉得皇后就是将我丢弃之人吗?”
太子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是父皇吗?”
“看来,你的太子之位远比你口中的还要如履薄冰。”一时之间,闻叙竟不知是自己比较惨,还是太子比较惨,但总的来说,他们投胎的本事都不太好。
若不然,怎么会生作这对极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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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叙叙,牛哇!”这谁见了不得竖起大拇指呢,三人找了个无人的宫殿,卞春舟就忍不住开口,“别说是太子和皇后看楞了,我和陈最最都看呆了!”
三张差不多的面孔搁一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连连看和消消乐呢。
“不过,皇后要是露出马脚怎么办?那位国师住的摘星楼我和这家伙去瞧过一眼,外头都布了阵法,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易容丹就是最普通的幻化术,万一被国师看出来……”
闻叙却道:“看出来,又能如何?”
“哦,对哦,我们又不用管什么皇家脸面,她被戳穿,丢脸的又不是我们!”卞春舟悟了,“正好也试试他的本事,对不对?”
“嗯,当今这个皇帝,当得确实勤勉,在治理国家方面,虽不是什么治国明君,但在他的统治下,大盛朝确实是一派欣欣向荣,加上他身体康健,朝臣自然以他为首是瞻,如陈鹤直这般的直臣都非常推崇当今,这也能说明此人非常善于玩弄权政。”
一个高明的皇帝,膝下又没有第二个出挑的皇子,朝臣自然心知肚明,陛下百年之后,继位之人定是太子,而在太子继位之前,他们自然以陛下的心思为准。
为帝者,最为忌讳的,便是别人窥伺他手中的权柄,皇帝性格霸道,太子却是仁善,朝臣怎么选,自然不必多言。
加上陆皇后的反向培养,太子连外祖家都并不亲近,看似尊贵非凡,实际上就是个样子货。
“那……是不是很难弄?”皇帝的存在,关系着一国之命运,哪怕卞春舟是个穿越者,也知道皇帝是不能乱杀的,搞不好闻叙叙可能会背上因果。
这就太没必要了,会影响修行的。
“问题不大,他若真是兢兢业业的人间帝皇,为何会对我出手,又如此忌惮太子?”闻叙看向皇帝寝宫的方向,“一个盛世之君,既不爱美色,又对子女如此冷清,五十二岁了还未见昏庸之相,这本身就极为不正常。”
卞春舟:……闻叙叙,你确实是懂皇帝这个职业的,不愧是出身皇家啊。
“那我们,现在是出宫吗?”总觉得他和陈最最跟过来,更多的是看戏来了,根本没帮上什么忙。不过卞春舟也知道,闻叙叙不让他们出手,是怕他们会沾上不必要的因果,这里是凡人境,他们终究是要回修仙界的。
“不啊,再过一个时辰就早朝了,我比较倾向于去看看皇后娘娘怎么上早朝的。”顺便,见见那位他名义上的亲生父亲。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困了。”卞春舟当即来了精神,“不对,谁家好人早上五点钟……”
这比鸡起得还要早吧?只听过朝臣五六点起床上班的,但人家那是住在城里,时间都花在进宫的路上了,一个住宫里的太子,五点钟起床合理吗?感觉才刚刚睡下啊,长此以往,这真的不会猝死吗?
“难怪太子如此显老,原来班味如此之重。”这要是他,第一天上班就会直接撕了整个朝阳大殿。
陈最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事实上他就没跟上过思路:“你俩慢慢说,我找个地方练刀,到时候喊我。”
闻叙:……总觉得这趟陈最跟过来,是真的受苦了。
“去吧去吧,动静别太大,衣服别撑破了。”卞春舟愉快地挥了挥手,“不用内疚啦,陈最最他就是嘴笨,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其实很乐意替你弑君的。”
闻叙失笑:“这个,我倒是不怀疑。”
“对吧,他确实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卞春舟虽然不知道闻叙叙的计划,但是他能感觉到闻叙叙来到凡人境之后,整个人变得冷静尖锐了不少,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战场,闻叙叙又再度套上了最为坚固的铠甲一样,“闻叙叙,等一切事了之后,我们再回一趟碧洲郡吧。”
闻叙有些不解,但依旧点头:“嗯,听你的。”
很快卯时就到了,原本静谧的东宫又变得灯火辉煌起来,事实上陆皇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多久,就被贴身的宫人挖了起来,她正欲发怒,这才意识到现在她的身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