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会仅凭个人好恶,拿人当摆件,想要就去要。
其实掌权者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颜知只是不想薛王将来也成为那样的国君。
薛王毕竟只是个孩子,见解释不清,自家先生的表情又冷若霜寒,眼眶里泛起了泪花:“珏、珏儿知错了,先生,对不起。可是那样不敬的想法是从来没有过的。珏儿发誓!”
颜知见他哭泣起来,冷硬的心正要变软,却听见赵珩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朕的皇儿哪有错了?”
第59章 贴身之物
书房门打开,季用领着太监们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颜知跟着起身行礼,薛王也急忙拿袖子抹了眼泪,生怕被看见似的埋着头行礼。
穿着玄色宽袖衣袍的赵珩大步径直走向孩子,拿白玉一般的手指揉了揉薛王带着潮气的眼角:“别哭了,珏儿无错。”
“……父皇。”
“想与人亲近也算是错么?颜卿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吧!”赵珩护着鸡崽子似的圈着孩子说道,“况且,当物件又如何,得到便是了。若得不到,当神仙跪拜也没用。”
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颜知没法顶撞,只能在旁沉默,心里再一次默默地想起那一句:
近墨者黑。
“也没有哪个物件在屋子里教训主人的。颜卿既爱当物件,就出去跪几天。”
赵珩待宫人百官一向宽厚,哪怕犯了错,最多也不过是由张公公出面罚些月给,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年轻的帝王发这么大的火,长乐宫的宫人们都吓了一大跳。
而颜知却很习惯了,领了命,静静往外走。
薛王急了,从赵珩跟前跑开,几步上前抓着颜知的袖子拖住了他,拼命摇头道:“父皇,不要罚先生!”
“是他自己不肯做太傅,非要做什么物件的。”赵珩冷冷道。
在他看来,颜知向来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
再赤诚的感情给他,但凡有一丝不顺心意的地方,也逃不开被他肆意践踏。
薛王想了想,道:“不,颜大人说的没错。是儿臣任性,想着颜大人成了太傅便能每日见到他,全然没有考虑颜大人在大理寺公事繁忙。”
“……”颜知低头看向拉住自己的那两只小手,用力的握了握,指节都发白了,最后却松开了。
忍痛割爱,对一个孩子而言谈何容易?可薛王扁了扁嘴,还是说了下去:“父皇还是……为儿臣……另寻一位太傅吧。”
对于七岁孩子的割舍,赵珩似乎完全不理解:“当真?不要你的颜先生了?”
“……”薛王恋恋不舍地想抬头看颜知,却抬到一半便忍住了,坚定道,“请父皇为儿臣另选一位太傅。”
听到这,颜知心中似有什么坚固的冰霜壁垒化开了。
他不愿做东宫的太傅,并非故意推脱,而是真力不能及。
如果薛王不嫌弃,他倒是愿意常来陪陪这个孩子的。
只不过,毕竟身份上不合礼数,这事八成也只是想想,不了了之。
更何况,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想到母亲的病,颜知只觉得心中疲惫,多余的什么也想不了了。
赵珩抬手招了薛王过去,抚着孩子带着小冠的脑袋,再次确认:“父皇再问珏儿一次,当真不要了?”
薛王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珩有些郁闷的收回手,看着颜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已寻不到理由发作了。
“好吧。那父皇便帮你另找一位。”赵珩对着孩子语气尚且还算温和,可抬头脸上却笑意全无,“找个更好的。……回宫了。”
薛王退开行礼:“儿臣恭送父皇。”
赵珩从颜知身侧擦肩而过,站定片刻:“既然这没别的事了,颜卿也跟朕去一趟甘泉宫吧。”说罢,径自走出书房。
书房外抱着成堆奏折的太监累的一头汗,不想刚到又要回去,一脸苦闷的高喊起驾。
颜知本转身要走,忽然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身后安静立在那的薛王。
此时那孩子也终于不再掩饰,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他已七岁,课业排的满满当当,不再是从前成日无事,可以在甘泉宫外闲玩,等待着颜大人出来的小皇子了。
如此分别之后,和颜大人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他竟想不到。往后想来聚少离多,全凭天意了。
颜知原以为这孩子只是个性粘人,倒没想过自己有多么特殊,也是今日才感觉到薛王这莫名的偏爱。他想不通薛王何以如此,却也感怀孩子至纯的真心。
颜知想了想,朝薛王走近了几步,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竹节样式的木簪。这木簪很旧,他用了十多年,桃木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却是他全身上下所剩不多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当年赵珩的人收走了他的衣裳和物件,却唯独漏了这件东西,他便一直固执地带着,像做着无声、也无用的反抗。
他将那木簪交到薛王手中:“殿下不嫌弃的话,便将这件东西收着,留作纪念吧。”
若是以往,他定然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可自从知道母亲的病之后,他已经开始在掐着日子活了。谁曾想,多年亲朋无一字,最后的日子里却能得如此一份赤诚之心。
薛王低头愣愣地看了看手里的木簪,他先前虽觉得不舍,却并不认为这是最后一面。
毕竟,日子还长,分别再久远,还能比人的一生更长吗?
可此时,握着那支木簪,他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准备要去很远的地方。
他想道别,想感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惜别够了?”
颜知回头,见赵珩居然还面色不善地等在门外,于是急忙转身走出书房。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长乐宫门口走去,走到半途,赵珩忽然放慢脚步,跟在身后的颜知和宫女太监便也放慢了脚步。
赵珩不满,一把拽住颜知的手肘,让他与自己并肩行,用仅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
“原来颜卿吃这一套啊。这招叫,欲擒故纵么?”
颜知不带感情地看他一眼,他完全不指望赵珩会理解人世间的“人之常情”,更别说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了。
薛王至诚至善,哪里用了计策,这人实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陛下要试试这招么?”
若是赵珩来什么“欲擒故纵”,颜知会立刻教他什么叫“将计就计”,什么叫“纵虎归山”。
赵珩没想到颜知会如此尖锐,有些措手不及,仿佛被将了一军,气焰熄了下来。
“弱者才工于心计。”赵珩缓缓道,“况且,算来算去,不过只得一支木簪。一支木簪怎么够,朕得到的可远远不止……”
话虽这么说,赵珩看着他发髻上原本插着木簪的地方,还是觉得那地方空得他有点嫉妒。
第60章 无关对错
赵珩当然认得那木簪。这么多年来,每次看到颜知发间那支木簪,他都会记起初见的那一天,和那段过往。所以当初明知下面的人遗漏了这木簪,赵珩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初到青麓书院山脚下那一天,他在马车上往外看,便看见那支竹节木簪缠着少年的乌发,走路的时候,松松的发髻一跳一跳的,山野中的小鹿一样灵动。
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的名字是笑逐颜开的颜,是乐天知命的知。
赵珩只知道自己最初对颜知并未上心,但现在想来,颜知一定从最开始就对他毫无好感。
所以哪怕是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一块吃顿饭都不愿意。
他一直深信两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全都是颜知性格上有缺陷造成的,他以为颜知对于感情不懂从容接受,也不会给予正面的回馈。
可方才见到的一幕却打破了他的深信不疑。
原来不是所有情谊颜知都嗤之以鼻,他也会感怀,也会珍惜。
原来一文不值的仅仅是“岑玉行”的感情而已。
赵珩相当庆幸自己已早早将那个自作多情的傻瓜在心里杀死了,而属于他的颜知就垂着头跟在他的御辇后面。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像这样带颜知回自己的宫殿,叫他脱了衣衫,摆出承欢的姿势来。
这才叫做得到,这才叫做拥有。
颜知的身体已里里外外都打上了他的烙印,他熟悉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能勾出他细碎呼吸声的地方。甘泉宫内殿书房的软榻上,椅子上,书案上,屏风上,甚至门窗上,都留下过他与颜知欢好的轮廓。
他见惯了颜知玄色朝服下苍白消瘦的身躯被情动染红的模样,尝过颜知身体失控时流下的屈辱泪水。
才不怀念书院中守着颜知,盼着他回应的日子。
在甘泉宫中颠鸾倒凤了几回,两人汗津津陷在软榻里,赵珩搂着暖烘烘的人,餍足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
他心想:颜知的心这般冷硬,身体却是柔软又温暖的,真是稀奇。殊不知自己在颜知眼里里里外外都是冷血动物。
这么搂了一会儿,颜知稍稍恢复了气力,掰开他环在腰上的手,去够地上的衣物。
赵珩睨着他,忽然道:“听说你手下那个少卿最近在宫里打听朕的行程。”
颜知动作一顿,解释道:“大概是在求证臣那日所说是否属实。”
“颜卿最近变得有些小瞧人了。”赵珩问,“是轻敌,还是有意放水?”
颜知低头整理衣衫:“轻敌?与陛下相比,哪个[敌人]不是轻如鸿毛?”
说的既像是恭维,又像是讥讽。
赵珩将扯落在枕边的玉带递了过去,道:“皇宫上下铁桶一个,朕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再这般掉以轻心,就等着被下面的人捉尾巴吧。”
颜知觉得这话可笑,自己比他还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东窗事发么?
赵珩好似看出他的想法了,突然不再拿腔作调,直呼他的名字道,“颜知,你的头脑这样好,本不该总出这种纰漏的。”
颜知系上中衣衣带,默然不语,既不承认,也不解释。
“你早不想活了,走在路上也盼着被马车撞死,是不是?”
颜知垂下眼帘:“没有。”
“嗯,你最好是没有。”赵珩捞起他肩上的一缕发丝,将它从颜知刚穿上的中衣里抽离出来,“你要是不在了,我便除了杀人,再没旁的乐趣了。你不知道……遇到你之前,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没有遇上你,我却能过得很好呢。颜知心想。却没有将这种激怒对方的话说出来。
赵珩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扳正他的脸:“朕不会允许任何马车撞向你,世上所有的刀口都不能对准你,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