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过于悬殊了,颜知心知自己不是这武僧对手,试图起身逃命,却被抢先起身的和尚扑上来摁住了肩膀,掐住了脖子。
“咳……咳咳……”
他的头几乎完全陷入雪中,呼吸不畅,对着那只铁钳似的手拼命捶打,也未能将自己解救出来。
不过片刻,便感到颈骨都几乎要被捏碎了。
那恶僧正准备就这么结果了对方,却忽然感到腰间一记剧痛,低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把短刀,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经直直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吃痛之下,和尚松开颜知的脖子想要夺刀,对方却仿佛猜到他准备做什么,毫不犹豫地手腕一转。
插在他腹部的短剑就这样扭转了半圈。
和尚一声哀嚎,急急往后退去,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倒在一旁连声告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不过是个欺善怕恶,外强中干的废物,那和尚方才那股凶神恶煞已经是荡然无存。
颜知好半天才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在雪地里满地打滚的和尚身边。
“我不杀人。自有别人收拾你。你一会儿,和那个人说去。”
说罢,对准了和尚的左脚再次手起刀落,挑断了他的脚筋。于是那和尚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确保那恶僧不再有还手之力,颜知才慌慌张张朝遇害妇人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那农妇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里,失了神采的双眼直直的瞪着空无一物的雪地。
颜知心中一凛,却还不死心,丢了那带血的短剑,单膝跪下探了探农妇的鼻息。
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三日的追凶,好不容易有了结果,却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颜知沉痛地抬手,替农妇合上了未闭的双眼。
“啊,啊——”
不远处,那和尚腹部血流不止,却毕竟不致命,仍在哀嚎不断。
他哪里知道自己越喊死得更快,不一会儿,他听见有人朝他走了过来,睁眼只看见一双玄色的靴停在了他的身边。
和尚用力抬眼去看,只见个一袭玄色劲装的青年正满脸笑意地自上往下看着他。
“少,少侠……救命啊……”那如觉和尚也是死到临头,心存侥幸试着求救。
“我看看你伤势?”
赵珩用脚踩住了和尚的手臂,让他无法再捂住腹部的伤处,然后看了看那汩汩淌血的伤口,然后又转移视线到和尚的左脚踝。
最后,朝着颜知的背影抬了抬下巴,问那和尚:“这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和尚已疼的几乎要失去意识,本能的发出些呻吟:“……是、是……啊啊啊……”
整个查案过程中都死气沉沉的赵珩此时此刻才彻底的兴奋了起来。
他几下卸了那人的胳膊和腿骨,像拖一头野猪似的把人拖到了密林里,一时间,风声雨声都盖不过那秃驴的惨叫声。
颜知浑身无力的瘫坐在遇害的妇人身边,方才的搏斗中几乎耗掉了他全部的体力,没能救下人,更是让他倍感心力交瘁。
身后密林里的动静他听的清清楚楚,他知赵珩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那凶犯此时此刻肯定宁愿去大理寺挨一刀了事。
可赵珩所做的事,并不能挽回两条逝去的生命。
平心而论,这一连串采花案做的并不高明,如果长风县早些上报朝廷,大理寺早些派人来调查,或许凶犯早早的便落网了。
可近来,因为大理寺卿司马崇的突然离世,大理寺上下群龙无首,许多案件便堆积在那,无人过问……
眼前这个可怜的农妇原本不必遇害的……
身为大理寺少卿,颜知自知难辞其咎,心中满是愧疚。
这时,几声微弱似猫儿叫的婴儿啼哭唤回了他的思绪。
淅淅沥沥的冰雨中,颜知茫然的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发现那断断续续的嘤咛声来自趴在他身边的农妇。
准确的说,是妇人身下的雪中。
第36章 有求必应
颜知的手直打颤,不敢置信的将农妇的尸体翻了个身,便看见一条灰红色的带子连接着一块埋在雪中的、粉色的东西。
那块东西沾着血污,一动一动的,发出些呛了水似的、虚弱的哭声。
颜知冻得发红的手指几下扒开积雪,将那东西从雪地里拾了起来。
是个活胎。
他脑子嗡嗡的,想要站起,却被脐带牵了一下,于是拾起一旁那柄无比锋利的短剑,反手一用劲,便将脐带斩断了。
怎么办,怎么办。
手中的婴儿体温很低,可颜知却仿佛捧着一团火,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他手上有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身后却有一个正在暴虐杀人的恶鬼。
这婴儿没办法丢在雪地里,否则必死无疑。
可是,也没法带走,不然,一路引人注目不说,若是官府调查到这犯案现场,发觉少了婴儿,顺藤摸瓜查到什么,必然是后患无穷。
以赵珩这种毫无同理心且草菅人命的性子,这个婴儿若是被他瞧见,必然就没命了!
手里的婴儿是那样无助,弱小,一副一碰就破、承受不住这世上任何一丝恶意的样子。
啼哭时,那细小的双臂像是想抓什么似的在空中偶尔摆动几下。
或许是想要抓住母亲,获得他本该在世上获得的第一丝温暖吧。
可他的母亲已冷冰冰的躺在雪地里,他小小的双手只抓到世间无情的风霜。
颜知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本能的将逐渐失温的小东西圈在了怀里。
密林中,和尚的哀嚎早已停息。
赵珩一脸满足与惬意,弓着身钻出了林子,一如既往的,身上滴血未沾。
一出密林,便看见颜知背对着他哆哆嗦嗦立在雪地里,白狐狸毛的披风沾了血,也沾了冰雪和雨水。
颜知已不再是在书院里时,那瘦瘦小小的样子了。
他的身量拔高了,毫无疑问的,体能也变好了,仅凭一把短剑就可以击败体格如此强壮的武僧。
记得春闱后初见时,他清秀的脸上白白净净的,还长了几两肉。
只是这一年下来,又让自己给弄的憔悴许多。
赵珩心想,自己也许得收敛一些,不能将这团火早早的扑灭了,否则他在这世上就再没有可以照亮的火种了。
他想上去抱一抱那个背影,却忽然听见一些咿咿呀呀的奇怪声响。
颜知知道已瞒不住,绝望的转身看着赵珩。
他脸颊上红肿了一块,素色的衣裳也满是鲜血,但最为惹眼的,还属他怀中捧着的那个脏兮兮,皱巴巴的婴儿。
赵珩愣住。
他从小到大,从未明白过世人所谓的家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可追求可眷恋的。
可这一刻,当他看见颜知抱着婴儿哆哆嗦嗦站在雨里的样子,忽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想抓住点什么。
“陛……陛下。我们可以找户人家,将他……”
赵珩没说话,只是几步上前,从有些抗拒的颜知手里将婴儿接了过来,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不断飘落的雪和雨水。
他忽然记起方才在子孙娘娘庙上香时,头顶也有这样一大片灰蓝色的乌云。
子孙娘娘,果然灵验,有求必应。
“这是我的了。”赵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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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凶不知追到哪去的思南也在不久之后闻声赶到。
赵珩让他去准备了马车,三人连带着一个婴儿,就这么好似山匪逃难似的,连夜赶回雍城。
这一回是思南负责赶马车。
颜知仍是坐在马车的角落,他沾了血污的外衫已被赵珩处理了,那白狐裘也被它主人毫不吝惜的割去了沾血的部分。
出发前思南给了他一袋雪,示意他往红肿的脸颊上敷,他便一路捧着脸。
赵珩则抱着婴儿四平八稳地坐在马车正中间。
颜知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把这婴儿带到哪里,只是见他一路上一直捧在心口,显然并无加害之意。
不仅如此,他那沉沉的目光还一直盯着怀中的孩子。
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颜知想。
赵珩,从来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赵珩,竟也会对一个初生婴孩产生怜爱之情。
寂静无声的马车中,赵珩眼底忽然好似有游鱼一动,道:“二玉相合为一珏。”
颜知虽然不懂他说什么,但与他共处马车便已足够紧张了,便没有搭腔多问。
大衡皇室,名从斜玉。颜知当时却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这不怪他,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即便他怎么猜,也不会猜到后面发生的事。
赵珩竟将婴儿抱回了宫中,起名赵珏,找了乳母,又安排内侍,悉心喂养长大。
他称其为自己在宫外私生的皇子。浑然不顾此事多损皇家颜面,也不顾毁了他一贯贤德知礼的形象。
他只顾全心全意的看护这个和他几乎毫无半点关系的婴儿。
六岁封薛王,入住长乐宫,如今,甚至已打算立为储君。
颜知知道赵珩是疯子,可有时看见朝堂上那个圣明仁厚的君王时,又觉得他其实也知是非,没那么疯。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赵珩根本就疯得彻头彻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