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活了近三十年,在自己最爱的母后眼中,却从未有一天是自己。
不过是镜花水月,为旧人影。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殿内的母子对峙,“不好了!娘娘,陛下被刺杀了!”
皇后猛然抬头。
太子却是浑身一软,瘫软在地,眼中再无半点光明。
禁军前来将太子带走下狱时,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完了。
开朝以来,从未有被下狱的太子,大不了圈禁后一杯毒酒了事,章和帝恨死了太子,越是恨极,就越不想太子就这样轻易地死。
他要太子成为阶下囚,成为世上最为低贱之人,尝尽苦楚与羞辱。
此时此刻,他那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下满心厌恨。
皇后亲自去见章和帝,都被拒之门外,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宫女在旁想要安慰,皇后却抬手制止,“去东宫把璋儿带来。”
宫女询问:“只带大郎君吗?”
太子这些年膝下也有好几个儿女,最大的卫璋已经有十岁。
皇后垂眸,“只带璋儿还可以说是本宫关心孙儿,都带来算什么?担心天子将太子子嗣一网打尽吗?”
宫女心中一惊,虽然确实是担心皇孙们的安全,但若是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就是戳章和帝肺管子了。
“再派人给成国公与宗正送去一份厚礼,就说这次吓到二位老人家了。”
“太子终究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无论陛下要如何处置,多少留几分体面,就算要……一杯酒足矣。”
为了让璋儿名正言顺,太子就继续做着他的太子吧,直到他死。
*
短短几日,太子偷藏庶母为外室,皇帝被其行刺,太子下狱几件事接连发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太子党这下算是彻底偃旗息鼓,自知太子已经救不了了,病的病,退的退,告老还乡的也都在写奏折,几乎转瞬间,就风流云散,再无气势。
越青君暗地里甚至接到了不少曾经的太子党的投靠,什么都不要,甚至自带资源。
他们已经为了从龙之功付出太多,不想被事后清算,只能另寻靠山,比起本就有许多人支持的五皇子,当然还是势单力薄的六皇子更有机遇。
越青君却并未答应这些人,皆以养病为由将它们拒之门外。
吕言看着都有些着急了,“若是殿下不应,他们也不知是何下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慈悲为怀,何不收下?”
越青君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闻言,吕言竟诡异地放下心来,是不到时候,而不是没有那个意愿,大约是对越青君的要求一再降低,他竟觉得这样就已经够了。
与越青君的低调不同,五皇子近来神清气爽,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听说宫中发生的事后,他当即进宫探望章和帝,做出个孝顺好儿子的模样,虽然章和帝并未见他,但他也不生气,转而去了贵妃宫中。
“母妃,早知道那个柳氏还有这种效果,咱们也不必……”
贵妃给他一个眼神,五皇子将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贵妃沉声道:“你且记住,咱们不过是给禁军指了路,其余什么也没做。”
他将来是要做太子的,身上绝不能有任何污点。
五皇子当即点头:“儿子谨记。”
贵妃警告地看着他:“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你近来老实点儿,陛下如今看谁都不顺眼,连我也不见,你若是触了霉头,那才是得不偿失。”
五皇子心中的浮躁散去大半,“我这次进宫,还是给蕙兰请御医。”从生产后,五皇子妃的身子就一直没养好,时常卧病在床,连府上的事务都不得不交了大半给两个侧妃。
“让她好好歇着,少劳心劳力。”贵妃对这个儿媳还是很满意的,又送了不少药材让五皇子带回去。
待人走后,贵妃方才蹙眉。
女子生产有多危险,贵妃自然比五皇子知道的多,想着五皇子妃嫁进来生了几个孩子,平日又要操劳,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把名册拿来,本宫看看。”
*
章和帝一连几日待在凌霄殿,殿内气氛很沉重,柳絮那一咬,虽然并没有咬到要害了,只需要上药就能将其养好,但给章和帝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如今章和帝疑神疑鬼,见谁都像要害他,将自己关在凌霄殿中,除了亲近的几个内侍,其余谁也不见。
他连柳絮曾说的皇后陷害六皇子一事都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朕受伤了!有人伤了朕!
凌霄殿的摆设茶具换了不知道多少套,章和帝依然没有消气。
“陛下,罪人尸身已经挫骨扬灰。”负责处理柳絮尸身都内侍终于回来。
得到内侍的这句话,章和帝方才觉得心口那股气顺了不少。
听到对方被挫骨扬灰的那一刻,章和帝只觉得这几日压在自己心头的那股沉重的阴影散去了大半,看人也不像先前那样,觉得人人都要害朕了。
凌霄殿内气氛松快不少,然而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在章和帝面前提起太子。
虽然此时章和帝还没有下诏废太子,但众人皆知不过迟早的事,但无论太子下场如何,都不是他们这等人能够插手的。
“陛下,今日天清气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张忠海适时提出。
章和帝在凌霄殿憋了许久,脖子上的伤都快好了,如今心情舒畅,就有些坐不住,迫不及待想出去放风。
御花园虽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比这封闭的殿宇强上许多。
天子发话,宫人纷纷动了起来,一时间,凌霄殿竟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好似这几日的事从未发生过。
正在任由宫人伺候穿衣,殿外就有人急匆匆跑来,摔倒在地,整个人还在地上跪滑了好一段,“陛、陛下,边关传来八百里急报,突厥在几日前突袭远峰镇,刘将军阵亡,远峰镇已被突厥占据,现已过千丘关,兵临玉苏城下!”
什么?!
章和帝猛地站起,给他戴冠的宫女反应不及,手中还未戴好的冠冕掉落在地,方才梳好的头发也被碰得重新散落下来。
正在悬挂玉佩的宫女手中的龙形玉佩也落在地上,明明铺着厚实的地毯,玉佩还是碎成了几块,拼都拼不起。
第46章 封王
宣政殿内,百官齐聚于此,还是许久未能得见的盛况。
只是今日相比朝会,在场官员大多窃窃私语,人声嘈杂,丝毫没有朝会时的肃穆。
两刻钟后,方才有天子仪仗出现。
章和帝一张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像是老了五岁,“急报都看了,各位爱卿,可有解决之法啊?”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皆是低着头,就怕被章和帝注意到。
“怎么,满朝上下,竟无一人有主意?”章和帝视线一扫,最终视线落在兵部尚书身上,“高爱卿,你呢,也没什么想说的吗?”
被点名的高尚书出列行礼:“突厥打破协议,冒犯我国边境,若不能给予反击,只怕丧我国威。”
“高尚书上下嘴皮一碰,就是打,你可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朝廷财政也不过勉力支撑,打仗要的银子,可不是几十一百万能打住的,加收重税,招兵买马,天下非要民不聊生不可。”唐尚书当即出言反驳。
有了开头,接下来甚至无需章和帝说什么,堂下百官就自己吵了起来。
主战派觉得突厥很嚣张,若是不打,说不定改日就能打上京城。
主和派觉得突厥或许只是想要些钱粮,给他们就是。
如今正值盛夏,牧草繁盛,突厥远不到需要劫掠卫国的地步,一切都只是新上任的突厥王想要彰显威能,才擅自兴起的战事。
只要给的东西能让新上任的突厥王满意,他就会退兵。
看朝堂上的官员反应,很显然,这个可能说动了大部分人的心。
卫国承平已久,在安乐窝享乐多年的人,并不想兴兵作战。
章和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件大事,不可能一个早朝就商议出个结果,就算要议和,如何议和,能给多少金银,还有现在还没开始议和,边关总不能束手就擒,如今还是得打,既然要打,就要给粮给钱给兵器,一切都要细细商议。
过了午时,朝臣们暂时歇息,章和帝也终于能回凌霄殿歇歇脑子。
午膳依旧如从前般丰富,甚至为了照顾章和帝的心情,御膳房还绞尽脑汁,将菜品做出了花样,就那个繁花似锦,就比从前多了几个颜色,然而章和帝依然没什么心情。
“陛下,再不吃就要凉了。”张忠海在旁劝道。
章和帝不耐烦道:“拿走拿走。”
张忠海只得让人撤下去。
宫女们纷纷给章和帝捏肩捶腿。
不一会儿,便有小内侍赶来禀报:“启禀陛下,罪……大理寺牢里那位,自进去后水米不进,昨日甚至以头撞墙,似有……寻死之意。”
太子虽未被废,但也无人敢在章和帝面前称呼太子,只以牢里那位含糊过去。
章和帝猛地睁眼,心中憋着的怒火与惊惶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点,一把掀翻眼前的桌案,桌上茶酒皆摔落一地。
“做下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朕让他在牢里反省,他倒好,是要向天下人展示朕逼他去死吗?!”
众人心说你现在做的和逼太子自尽也没什么区别。
“陛下息怒。”章和帝正在气头上,烦心事一大堆,他们不敢多言,也只敢说上一声息怒。
章和帝望着纷纷跪下的宫人,心情稍稍平复,脑子渐渐冷静。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为什么不逼太子去死呢。
眼前不正是有个好机会吗,不必背上杀子的罪名,更不必愁如何解决舆论,更妙的是还能有助于眼前局势。
章和帝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简直堪比那些天才。
他双目微亮,迫不及待扬声道:“快,把几位重卿都请过来。”
等六部的人过来,就见章和帝半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脑袋,老神在在道:“……仗,是要打的,就是要输,我卫国威仪也不能丢,但如今国库空虚,粮草军备皆不齐全,我军声势不足,朕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章和帝幽幽睁眼,看着面前几位朝廷重臣,“朕打算派太子亲征,鼓舞士气,也算戴罪立功。”
此言一出,在场即便是自小为章和帝伴读的唐尚书,也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到一寒。
章和帝哪里是要太子亲征,分明是要送太子去死!
且是师出有名,为国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