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听到消息,脸上强忍着的不耐烦当即转变,松了口气,“许是要事,不便耽误,国公和宗正暂且稍坐片刻。”
说罢,他便让禁军进来,此时脸上甚至没忍住带上了笑意。
然而在听完禁军的禀报后,他脸上的笑意十分可笑地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
禁军副统领也十分不想来做这个禀报的人,然而他们统领还在受罚,底下小将又不够格,只能由他顶上。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了第二遍:“先前陛下让末将去查太子殿下偷偷出宫去做什么,末将几番查访,发现太子殿下在宫外有处隐蔽的宅子,院子里藏着一个外室,而这外室容貌,竟然……竟然与已故的柳贵妃极为相似……”
章和帝脸色涨红,却仍是咬牙问道:“极为相似?究竟有多相似?”
禁军副统领犹豫了一下,“几、几乎……一模一样……”
说着,他狠狠低下头去,不敢见天颜。
章和帝手握成拳,捏得死紧!
半晌,他猛地拿起手边茶盏,用力一摔!
啪!
茶盏碎裂一地。
“放肆!”
“传朕命令,太子不孝不悌……”
“陛下!”
“陛下冷静。”
见章和帝盛怒之下就要下诏废太子,宗正和成国公不得不出声。
“太子后院侍妾不少,不像是能做出觊觎庶母这种事的人,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陛下此时冲动行事,说不定就中了他人奸计。”
无论是与太子相争多年的五皇子,还是此次状告太子的六皇子,都有嫌疑。
章和帝见这两人实在碍眼,但自己又确实不好应对。
本来不想追究是不是真相,也不想知道自己是否被儿子戴绿帽的章和帝,此时也不得不对禁军副统领道:“你说的那人呢?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一名红衣女子就被带了上来,她满脸惊惶,“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为什么抓我?!”
抬头看向章和帝,脸上尽是怯怯惹人怜惜,“你、你是皇帝?小女子参见陛下!”她好似才发现这里是何处一般,吓得跪伏在地。
章和帝目光去鹰隼般死死盯着她,“柳氏,你可还记得朕?”
红衣女子秀眉微蹙,“柳氏是谁?小女子名唤冬儿,并不认识什么柳氏。”
章和帝向来怜香惜玉,可今日却不曾留情,“来人,给她上刑,直到她说出来为止。”
红衣女子瞳孔一缩,眼中垂泪,慌忙道:“陛下明鉴,我真不是什么柳氏,陛下、陛下……啊——!”
当着天子的面,下面人也不便用那些阴狠手段吓着贵人,但无论是夹棍还是打板子,都是从前锦衣玉食的柳昭仪受不了的。
在坚持了半个时辰,见章和帝没有丝毫心软后,柳昭仪终于意识到,自己再如何硬撑,也只会是个死后,彻底放弃了。
她口吐鲜血,声音虚弱无力:“我招……我招……我是柳昭仪……”
她眼中泪珠盈盈,望向章和帝时仍带着从前的深情。
“陛下,臣妾想您想得好苦啊……”
章和帝绝不可能对一个与自己儿子有染的妃嫔手下留情,柳昭仪一定会死。
但见对方为他落泪,章和帝难免缓和了语气。
“想朕?你与太子私通,甚至假死脱身做太子的外室,这就是你说的想朕?”
柳昭仪此时瘫软在地,跪都跪不住,却仍是将自己最脆弱最美丽的那一面展现给章和帝。
“陛下有所不知,臣妾也是受人所迫。”
“当初太子给臣妾与六皇子下药,欲陷害六皇子,六皇子机敏逃脱,臣妾却被太子强迫失身……”
“皇后为太子善后,软禁臣妾,并要害臣妾,臣妾求救无门,被灌下毒药,本以为就此与陛下永别,此生再无法说一句道别,却不想再睁开眼,竟是在宫外太子私宅。”
“太子觊觎臣妾,为此设计臣妾假死,臣妾区区弱女子,无法与之抗衡,整日以泪洗面。”
章和帝还不信,他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何否认?”
柳昭仪苍白的小脸满是苦意,“臣妾只是希望,我在陛下心中,是死去的柳贵妃,而非苟延残喘的冬儿。”
章和帝闻言,虽还是不会原谅柳昭仪,但还是对将死之人生出几分动容。
“既如此,朕留你一个全尸,赐你白绫,临终之前,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柳昭仪双目望着他,泪珠簌簌滚落,十足惹人怜惜,“上一次没来得及向陛下道别,这一回,还请陛下许臣妾离陛下近些?臣妾想记住陛下,将来到了阴间,也想在奈何桥边等候,轮回再与陛下做夫妻。”
章和帝见她虚弱不堪,奄奄一息的模样,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危险,在其他人不赞同的目光下,走到柳昭仪面前。
柳昭仪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面上感激涕零,“有陛下不计前嫌,臣妾死而无憾。”
“只是……”
“仅仅是衣物的味道,只怕不足以让臣妾记住陛下气息,既然陛下许诺了臣妾,那就再多给臣妾一点吧……”
下一刻,柳昭仪一跃而起,扑到章和帝身上,一口咬在了章和帝脖子上,用尽全力,鲜血淋漓!
“啊——!”惨叫声响彻宫殿。
“护驾护驾!”宗正捂着心口。
宫人们迅速将柳昭仪拉开。
“哈哈哈……”柳昭仪哪里还有刚才的深情样,脸上满是恨意与快意,“天子又如何,比秦楼楚馆里的妓子还肮脏丑陋,生的儿子也令人恶心,你以为太子就喜欢我一个庶母?何止呢,除了我,他连……”皇后都……
一剑穿心而过,最后那几个字含糊不清。
柳昭仪缓缓倒地,闭上眼睛。
越青君点开虚拟光幕,找到柳昭仪的位置,【昭仪之死】渐渐变成了【柳絮】,这是柳昭仪自己都不记得的本名。
【心如浮萍,身似柳絮,身着锦绣二十载,梦里繁华无处寻。】
第45章 镜花水月
“母后!母后救我!”得知禁军带走柳昭仪后,太子就万分惶恐不安,乔装改扮偷偷从东宫出来求到了皇后面前。
此时的太子尚且只是惊惶失措,想着皇后一定能帮他解决,就想从前一样。
皇后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若非今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做下这么大的事。”她的人只知道太子在宫外有外室,却不知外室竟是曾经的柳昭仪。
“当初我让你解决柳昭仪,原来你就是这么解决的,还死死瞒着我。”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不需要我指手画脚了。”
太子越听心中越慌,跪在皇后面前,抓住皇后的衣摆,“母后,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儿臣一定万事都听你的!”
皇后缓缓将太子手中的衣摆扯出,抖了抖上面的灰尘,“你是一国太子,总听皇后的话算怎么回事。”
“从前是我疏忽,今后不会再拘着你管着你,你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是养外室,还是觊觎庶母,都不必告知本宫。”
太子手中一空,仿佛身心都被掏空一般,望着皇后眼中的漠然与毫不留情,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皇后不要他了!
从小养育他,比亲生母亲还要亲的皇后,终于彻底放弃他了!
霎时间,眼中竟是泪如泉涌。
“从小我就是太子,就是你的儿子,四岁时从宫人口中得知你不是我亲生母亲,还是你打死了那两个说闲话的宫人,说你永远都是我的母亲,这些你都忘了吗?”
皇后眼神有一瞬间失神,仿佛回想起了那个时候,不过也仅仅是一瞬。
“我是你的母后,这一点从未改变,只是再是孩子,也有长大要离开父母庇佑的那一天。”
太子看着她,忽然笑了:“是啊,就算是母后又如何,我的亲生母亲尚且弃我而去,你抛弃我,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你本就不是我的生母。”
啪!
皇后一巴掌扇在太子脸上,冷漠的神色中染上一丝怒气。
太子被打,却是笑得更大了,“你打我,为了一句话,也只有在她的事上,你会如此斤斤计较,寸步不让。”
“从小我就不如五弟天资聪颖,先生们讲的课,我要花更多时间才能听懂,学习骑马射箭,也比别人更慢,你当面只让我用功,背地里嫌弃我蠢。”
“是啊,我是很蠢,你们都是聪明人,所以我听话,听你的话,听表兄的话,听先生的话,装出一副善于纳谏的样子,你们又在背后嫌弃我没有主见,连朝阳都看不起我。”
“可你们这些聪明人,最后却还要依靠我这个蠢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太子笑容充满快意,有那么一刻,竟与柳昭仪十分相似。
二人一个贵为天潢贵胄,一个身份低贱,然而在命运上竟是惊人的相似。
皇后的手在颤抖,似乎是想再扇太子一个巴掌,最后却忍住了。
太子却好像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将心中那些憋了许多年的话尽数脱口而出。
“一直以来,我是你的太子,是表兄的太子,是朝阳的太子,我不想学,就逼我学,我不想走,就逼我走,小时候我骑马摔了,哭着说不学了,不做太子了,你第一次打了我。”
“你说这是我生母付出生命才换来的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如今我想问问,若是她泉下有知,见到你这样对待她唯一的儿子,会如何看你?”
皇后不禁浑身一颤,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太子愚钝,却也知道如何最能扎皇后的心。
他指着自己红肿起来的脸颊,对着皇后笑容讽刺,“我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上分出的血肉,你打的究竟是我,还是她?”
皇后握紧双拳,眼前竟有一阵晕眩,扶住柜子方才站稳。
太子又哭又笑。
他的母后,他从小叫了无数次的母后,就连要舍弃他,也不曾有一瞬心软的母后,竟然连想象打了那个人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
凭什么!
明明这么多年来,你养育的是我,陪伴的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却永远只记得那一个人。
他们二十多年的母子,竟比不上那十几年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