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君看了他一眼,“悬明当真觉得,我如今向官府表明身份是个好选择吗?”
连之前的护卫他都没有试着联系,更遑论从前并不相识,不过担着个君臣之名的官府。
“若只有你我,路上再遇到危险,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宁悬明对自己的武力值十分有信心。
越青君微微扬眉,“没关系,若真有那时,悬明尽管抛下我自行离去。”
宁悬明冷笑,“是啊,当初刺客追的本就是你,若非我在你马上,他们兴许都看不到我,若非河里我死死抓着你,兴许你我也早被冲散,若非见你腿不能走,实在可怜,我也无需背着出去。”
“多次危机,几番受累,原来竟都是我自找的。”
说罢,宁悬明转身就要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拉进怀里。
宁悬明下意识要挣脱,却只觉腰间那双手宛如铁臂,竟是半点挣脱不得。
“不是说随我自行离去?如此作态又是为何?总不见得刚说的话,转眼就要收回去?”
越青君坐在床上,本就矮他许多,此时也只能埋首于宁悬明腰间,轻轻叹息一声,语气无奈:“明知我口是心非,就不能让一让我吗?”
你我什么关系?我为何要让你?
本就是你无理取闹,你竟还有理?
这般温言软语,撒娇卖乖,真当我还如从前那般心软?
心中憋了一肚子话,没来得及怼回去,便又听越青君声声切切,哀哀戚戚。
“毕竟我如今行动不便,正是悬明脱身离去的最好时机。”
宁悬明心口一滞,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停在了嗓子里。
此前宁悬明不止一次想过要与越青君分道扬镳,再不相见,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他将越青君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就能彻底脱手,甩掉对方。
只要他所托之时选择正确的人,也不会耽误大事。
宁悬明算什么,一介布衣,于天下大事无甚影响,唯一能影响到的,也只有越青君而已。
“我先前答应过你,好好做这个天子,如今正是危急之时,他们需要我,而我又侥幸没死,必然要亲自前去处理。”
越青君非去不可。
“可你若要走,我拦不住你。”越青君语气幽幽。
宁悬明沉默不语。
越青君的手臂还环在他腰间,寸寸收紧。
“我当然可以对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天下大事劝服,这并非逼迫,也不算违背我从前的许诺。”
“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真心。”
“悬明,不为天子,只为越青君,你可愿意留下?”
越青君抬起头来,仰视着宁悬明,一双眼睛皆是情意绵绵,让人一眼看去,仿佛陷落进棉花里。
从前平安顺遂时,越青君百般手段,姿态强硬。
可如今危难之时,越青君反而软了下来。
只温声轻叹一句:“悬明,我追不上你。”
第119章 无憾
越青君仅在县城停留了半日,当晚天色尚未完全黑暗,他便与宁悬明一起坐马车离开。
一夜赶路疾行,终于在第二日入夜之前到达府城。
一路上的颠簸自不必提,若非这双腿尚且有用,倒不如全然失去知觉。
府城的大夫当真比先前那位好上许多,以他的医术不会留下病根,然而即便再简单的病,也无法立时痊愈。
经过初步治疗,越青君已经能勉力走上一会儿,但很容易感到疲乏无力,无法长时间行走,更无法策马疾行。
“若非我拖累,悬明此时怕是已经到了京城。”越青君喝完药说。
宁悬明正要按照大夫所说的穴位与指法给越青君按摩腿部,闻言却是直接转按为捏,让越青君好生疼了一回。
越青君猝不及防,差点将唇瓣咬出血来。
宁悬明抬眸扫他一眼,“若你每日只有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我不走,不过是因为局势需要你,而你如今需要我,为了正事,我自然可以将私下的一些恩怨放在一边,我不是不知轻重缓急之人。”
“毕竟,在天下大事面前,你我之间那点小小纠葛,实在不值一提。”
宁悬明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他口中的小小纠葛,当真很小,小到都不曾被他放在心上,小到此时可以随意提起。
宁悬明的语气淡淡,仿佛越青君在他心里也如他此刻的话一般。
说着还斜睨了一眼,淡声道:“莫要太看得起自己。”
所以,收起你那副模样,收起你那些手段。
宁悬明本就聪慧机敏,当然不可能被越青君三言两语给迷惑。
何况此人前科累累,宁悬明本就对他心存戒备。
如今见对方这般作态,宁悬明自然知道,对方弱是真弱,示弱的话也不假,只是这心中想法,所做目的,却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越青君向来擅长阳谋,让人明知其中有陷阱,明知对方目的为何,明知此人用心不纯,却仍不得不跳进去。
宁悬明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应对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
越青君静静望着他,歪头轻笑,“你说得对。”
“无论是腿伤,亦或是危急的局势,于我而言都无足轻重。”
“悬明既然心如明镜,那就该知道,你最好的选择便是此时弃我而去,去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跑不了,也追不上,只要你够快,就能离开我身边。”
一个戳穿真相,一个坦然承认,你知道我,我了解你,双方皆是明牌,只看对方如何应对。
越青君的声音一字一句诱惑着宁悬明,让宁悬明手上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让宁悬明真的幻想到了那个画面。
然而也只是一瞬。
宁悬明很快便又继续给越青君按摩起来。
“阁下多虑了。”他说话语气悠悠,不疾不徐,有了几分气定神闲的姿态。
他既说越青君高看自己,便是对于宁悬明而言,如今越青君的言行与选择,并没有那么重要,非要在他身边紧追不放也好,又或是哪日病好,不再执着痴迷也罢,他都无甚要紧。
抬眸轻扫了越青君一眼,眼中是许久未见的平静与安定,甚至轻抿了一下唇瓣,神色淡然。
“你若仍执迷不悟,我也只当有只鬼魅纠缠不休。”
既是鬼魅,便是看不见,摸不着,也无需理会。
“你若幡然醒悟,我自当道声恭喜。”
宁悬明沉静淡然,无悲无喜的神色,让越青君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有那么一瞬,越青君恍惚觉得好似回到了最初。
……又好似见到了原著中的宁悬明。
那时的他未有尝过情爱,更不曾为情所困,一心只愿做好自己,担得起头上官职。
便是如眼前这般,随遇而安,尽己所能,不问来路,不问归宿。
自越青君来后,卫无瑕与宁悬明的生死之恋,越青君的诡异纠缠,让宁悬明身心俱疲,已经许久未再见到对方眼下这般状态。
如今卫无瑕的前世今生已经圆满,越青君的诸多纠葛也已经和解,不必越青君做什么,宁悬明心中已然将一切都释怀。
纵然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初心。
再见到这样的宁悬明,越青君向来犹如铜墙铁壁的心脏也难得有几分心虚与歉疚。
越青君缓缓伸出手,试图抚上宁悬明的脸颊。
宁悬明侧身避开,才让他的动作停留在半空中,眨眼之间,悄然回神。
他直直看着眼前人,不闪不避,眼眸中的神情带着几分欣赏与沉迷。
宁悬明按得心无旁骛,越青君却忽然璀然一笑,望着宁悬明道:“悬明,你如今可有想做之事?”
宁悬明动作顿了顿,似在沉思。
越青君继续道:“你我相识时,曾经想要让旧事大白于天下。”
那是与卫无瑕,与越青君都无关的旧事。
后来被越青君用来拉近身份。
“如今,你可还有未圆之憾,未尽之事?”
宁悬明大脑飞快转动,然而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有什么遗憾。
虽说越青君此人身为天子,有诸多不靠谱之处,然而不知是否是对方从前的骚操作太过匪夷所思,太过惊世骇俗,对方既活着,宁悬明便相信,此人有能力解决如今朝局危机,心中忧虑始终未能真正升起。
河边一夜,交流谈心,越青君承认卫无瑕,再谈过去事,重拾旧时情。
宁悬明心中对卫无瑕的一点遗憾也终于放下。
更有越青君生死相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那所谓的主角论,证明了他并非嘴上说说,而是身心皆入戏,成为戏中人。
如此决绝,如此认真,宁悬明又怎能说对方言行皆儿戏,皆是玩弄他人。
毕竟此人对自己也是一视同仁。
此时此刻,他回望过去,却发现纵然几番周折,虽有诸多疑虑,然而真要说未圆之憾,却也当真没有。
他面上不显,神色淡淡,“世上遗憾不知凡几,阁下若想做那好心为人圆梦之人,不妨去寻别人,浪费在我这等无足轻重的心愿上,实在可惜。”
越青君微微一笑,“既如此说,那便是没有了。”
宁悬明抬眸看他,二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