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跑了许久,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的桥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斩断,底下是滚滚江河,只听声音,便知湍急。
二人已经无路可走。
刺客只为杀人而来,自然不必谈判说什么活捉,眼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近,刀剑离自己也越来越近。
越青君带着宁悬明下马,他松开缰绳,拍了拍马屁股,放马儿跑路,不必留在此处,平白丢了性命。
如他所想,刺客也没必要特意去杀一匹马。
他们的目标始终明确,只是越青君而已。
越青君握紧宁悬明的手,望着眼前河水,微微一笑,声音平静淡然道:“悬明,你可知,在结局之前,主角无论遇到什么绝境,都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宁悬明瞪向他,“越青君!”
他显然已经想到越青君的意思,也因此更觉对方不可理喻。
此刻危在旦夕,此人难道要寄希望于那缥缈无形的天命吗?!
然而眼下情景,又实在无路可走。
越青君对他的横眉冷目毫不在意,抱住他的腰,含笑道:“这一回,真的要借用你的主角光环了。”
“悬明,我的命运,皆系于你,就让我们看看,我的主角,能不能庇佑你我,度过此关。”
“抓紧我!”激昂的声音里,毫无紧张与担忧,只有尽情的快意,好似前方并非地狱,而是天堂。
说罢,便抱着宁悬明,纵身跳入河中,顷刻之间,便失去踪迹。
刺客匆忙上前,却没能抓住二人。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疯了!
他疯了!
跳进河里的那一刻,宁悬明几乎在心中狂吼,恨不能将越青君骂个千八百遍!
但为保二人在河中不被水流冲开,他仍是下意识将自己挂在越青君身上,死死抱紧。
此时此刻,宁悬明也不得不第一次在心中暂时相信,真心祈祷,越青君的鬼话是真有其事。
相信世上当真有天命。
天命既安排他遇到越青君,那么让他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也不足为奇。
毕竟,遇越青君一人,他此生便算是渡尽苍生,功德圆满。
这是老天爷欠他的。
第117章 死灰复燃
河流下游,水流减缓。
宁悬明再次醒来时,整个人躺在河边石滩上。
事实证明,越青君说的那些话,或许当真有那么点灵应,而那所谓的主角光环,也有一点用处。
宁悬明记得自己昏迷前,抱住河边巨石,让自己停下。
此时他已经筋疲力尽,勉强拖着已经昏迷的越青君爬到河边浅滩,便再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如今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倒是全须全尾上了岸,越青君却是上半身在岸上,下半身还在浅水里。
宁悬明将人拖上来,休息了一阵,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升起火来。
他们遇袭时正是入夜,而此时天边却已现一丝晨光,天色将明。
越青君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睛,便见身前蹲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对方正在为他宽衣解带,下手干脆利落,毫不客气。
“咳咳、咳……”越青君重重咳了几声,仿佛要将吞入肺腑的河水都咳出来。
此时的越青君,一时竟仿佛变回了卫无瑕的模样。
宁悬明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就是这一瞬的失神,让越青君逮到机会,连眼睛都没能彻底睁开,眼前的身影也尚未彻底清晰,他却已经开口:“是我不对,早知如此,就该晚点再醒,好让悬明有足够的时间欣赏我的身体……”
即便大难不死,即便生死危机,越青君也能一句话破坏气氛,化紧迫危险于笑谈间。
宁悬明握紧手中腰带,很想将它直接丢在这人脸上,然而对方如今才刚醒,也不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后遗症,要让他立刻起身脱衣,却是万万不能。
半晌,他终究再次伸出手,三下五除二将越青君扒了个一干二净,把自己已经烤的七七八八的外衣丢在越青君身上。
“赶紧遮住,阁下的千金贵体,但凡被我看上一眼,都是我占了便宜。”
山间吹来一阵冷风,几乎要将凉意吹进人的骨头缝里。
越青君浑身颤栗,然而那双腿在水里泡了太久,此时仍未能彻底恢复,只能无力地躺在那里。
他听话地将外衣穿上,虽无法驱寒,却好歹能遮羞,维持聊胜于无的体面。
他动作不疾不徐,察觉到自己双腿的异样,也没露出半分惊慌之色,只轻轻扯了扯唇角,浅浅笑了一下,“能让悬明欣赏,是我这具身体的福气,无论你想再看多久,我都可以,且不收利息。”
宁悬明将越青君身上的湿衣裳架起烘烤,皮笑肉不笑,“多谢阁下出手大方,不过并不需要,我对旁人的身体不感兴趣。”
才刚勉强度过危机,越青君才醒没一会儿,二人便又针锋相对起来。
说针锋相对也不对,越青君从未对宁悬明出刀,宁悬明的锋芒也徒有其表,从不见血,二人之间不能算针锋相对,刀剑相向,只能算小孩子过家家。
越青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口气太急,让他再次咳了起来。
他觉得主角光环是真的有用,否则分明是一同跳河,宁悬明醒来休息过后只是有些虚弱和疲乏,其余什么事也没有,而他醒来却是身不能动,腿不能移,如今还要仰仗宁悬明,看对方脸色说话。
虽然他从来也不看就是了。
若此时是别人,那自然是岂有此理,可他是越青君,是亲自赋予这份主角光环的人,当然不会觉得老天偏心,区别对待,只觉得满意。
纵然被宁悬明怼上几句,可在这河边石滩,半边身子吹着冷风,半边身子烤着火堆,一冷一热,半睡半醒时,越青君也难得觉得浑身放松。
对宁悬明的冷嘲热讽也并不在意。
“今日大难不死,还多亏了悬明。”越青君道。
“不敢当,是陛下洪福齐天,天命在君。”
宁悬明并不揽这个功,毕竟他从来觉得越青君说得那些话都是奇奇怪怪,逻辑诡异,纵然之前勉强相信了那么一下,此时却也将之抛诸脑后。
他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草药,将其嚼碎了敷在越青君左臂的伤口上,又撕下一块烘干的衣服,将伤口包好。
伤口没有及时上药,还泡了水,极易感染,眼下条件有限,也只能如此。
幸而如今天气较冷,温度偏低,极大降低了伤口感染的可能性。
也幸好箭上无毒,否则即便宁悬明的主角光环再有用,此时也只能束手无策,给越青君收尸。
望着手臂上被包扎的伤口,越青君忽然弯了弯唇,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当初悬明与无瑕滚下山崖,也有这一出,如今竟仿佛往事再现。”
“回想过去,分明仿若昨日,转眼却已是两年前。”
宁悬明闻言,神色有一瞬怔然。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眸,紧了紧手中木棍,粗糙的木棍咯得手心微疼。
“……你不是不承认无瑕,也不愿提起吗?”
越青君转眸看他,笑道:“我并非是否认过去,只是想让你将卫无瑕与越青君分开。”
“事实上,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抹去,当做不存在,我又没有失忆。”
你竟然还知道?!
宁悬明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暗恨,此人分明对什么都心如明镜,却总爱装聋作哑,装模作样。
“只是那时无瑕刚走,你满心满眼皆是无瑕,我若不狠心点,坚定点,你只怕如今还将我当做卫无瑕,无法从与卫无瑕的过去中走出。”越青君解释道。
“我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好,可那样问题并没有解决,隐患一直存在,你迟早会发现,我并非纯白的卫无瑕,而那时你若再想离开,就再难挽留。”
只有把滤镜打破,跟过往割裂,一次又一次将宁悬明从过去拽出来,强行让越青君以强势霸道的姿态出现在宁悬明面前,宁悬明才能看得到越青君,才能在心里抗拒之前,让越青君先一步留在他心里。
哪怕是以一个并不美好的形象。
那也是真的他。
宁悬明怔怔半晌,望着越青君的目光有些意外与失神。
“你……”
“你竟还会条理清晰地说人话?”
他意外的并非是越青君说的内容,而是越青君竟然能说出这么正常正经,思路清晰,逻辑完整的话来。
这些时日以来,此人神经病的形象已经在他这里深入人心,如今竟然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如何不让人惊叹。
越青君:“……我倒也没有真的身患脑疾。”
他只是心病。
宁悬明不得不承认,越青君说得有道理。
至少如今他再见到对方,想的绝不是卫无瑕,而是越青君。
不过短短数月,甚至未过半年,对方在自己眼中,便全然从卫无瑕的形象中脱离,大半都要归功于对方锲而不舍地强势刷存在感与定期犯病。
宁悬明曾经还怨越青君狠心,狠心将卫无瑕抛弃,而今,他却全然没了从前的想法。
卫无瑕是卫无瑕,越青君就是越青君,并非是越青君将卫无瑕抛弃,而是前者绝不可能变成后者。
宁悬明见不得他得意,“纵然我与无瑕只有不到三年,却也觉得他的性情胜过你百倍讨喜,无论你做什么,都拍马不及。”
越青君不见生气,反而笑了,十分真心,十分愉悦的笑容。
“能让你喜欢,就不枉费我付出的心血。”
没有谁喜欢长时间戴着面具演戏,能将一场戏演上快三年,都只是为了宁悬明而已。
宁悬明心中将二者拿来比较,可即便宁悬明对卫无瑕爱重深情,对自己不假辞色,越青君也从不嫉妒卫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