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离魂听着这些小纸人的纸言纸语,心里笑得要打滚,只是照顾着春风剑侠和天疏阁主的颜面,没笑出声。
却见当时的孔雀佛子用佛力检视了椭圆巨石,惊讶道:“还真是龙蛋。”
儒门之主轻笑:“我还骗你不成?”
孔雀佛子转过身看他,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你待星归倒是用心。既然是你为他准备的生辰贺礼,你直说,我会不帮?何须牵扯命债?”
“嗯?佛子这是舍不得跟我两清?”儒门之主还戏谑的调侃起来。
孔雀佛子剜他一眼。
儒门之主笑了笑,才解释道:“你也说了,这龙蛋,我虽是偶然得之,却也算是用心准备的贺礼了,你俩更常见面,你又不是个善说谎的人,难免跟他说漏了嘴,坏我一番布置。”
孔雀佛子看样子已经信了六分,儒门之主又调侃道:“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虽朴素,却是个爱干净、爱好的,孵蛋这种事,我还真拿不准你会不会帮。”
闻言,孔雀佛子摸着椭圆巨石的外壳,不高兴地反驳:“这幼龙困在蛋中,生息微弱,你都摆我面前了,我再如何,怎会不帮。”
儒门之主低笑道:“真是我佛慈悲。”
他顿了顿,忽又感慨,调侃道:“你们两个世上少有的干净人,衬得我一个大俗人汲汲营营,云泥之别,实在叫我惭愧。”
“相识几百年,你说什么怪话?”孔雀佛子闻言皱眉,不悦地叱道。
儒门之主自嘲笑笑,却是摆摆手不再提,转而问道:“你这是答应帮我了?”
思绪被他带回,孔雀佛子却有些迟疑:“你说它是从仙人墓中掘出,那少说也困了有数千年,我化为绿孔雀孵它,倒不算什么,只是我毕竟非龙……”
儒门之主打断道:“勉力而为吧,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随后,他就用手扯起袍袖,翻过掌,露出掌心红字来,字句清晰道:“你帮我将幼龙孵出,期间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点风声,等我将白龙交给星归,告诉他白龙来历,你就能告知他前情。到那时,你我命债,一笔勾销。怎样?不难吧?”
孔雀佛子想了想,干脆应道:“好。”
他话音刚落,在姬肃卿掌心近千年的三个血色小字,释迦陵,忽地闪过血色微光,复又沉寂。
偿还命债的条件,这就是定下了。
众离魂不禁发自内心地后怕,即使他们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乍一听这番条件,都说不出哪里不对,不怪孔雀佛子被骗。
看看儒门之主这番戏谑交托,演得实在是真,既不失态,也不殷切。谁能提前料到,这个人竟会把设计成牺牲品的白龙假称将门遗孤交给好友去养,直到意欲逼死白龙当日,好友对峙,才不情愿地告知实情?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两位相识千年的好友都不放过,众离魂看着甚至此刻还一脸笑意的儒门之主,心底都止不住地胆寒。
儒门之主借口有事要忙,孔雀佛子送人出庙,忽然想起问:“你们儒门,怎么无端去掘仙人墓?”
众离魂明知无用,但都难免盼着儒门之主露出马脚,然而儒门之主却是应对如流,只见他黯然一叹:“……是白蛟生前提起,她。”
他话都说不完,像是悲伤难语。
孔雀佛子反被他引起愧疚,只道:“我不问了。你……节哀。”
儒门之主黯然点头,对他一拱手,径自踏云去了。
众离魂却是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忍不住去偷觑那敖昆的脸色。
儒门之主跟白蛟敖碧霞的流言,那可是由来已久,二位男俊女美,都是修为高强的豪杰,又走得颇近,难免就有了桃花传闻,似乎也在一起过,后来白蛟另嫁他人,江湖上都颇为惊讶。但事实如何,毕竟外人不知。
然而,儒门之主此时拿白蛟出来当挡箭牌,足证他二人有些首尾,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合最开始黑无常所说的话,敖碧霞之死,几乎板上钉钉跟儒门之主有关,众离魂心底惊疑不提,那白蛟之子敖昆已是气得握拳手抖,教人看得都不忍心。
此时,景色忽地一变,到了佛堂大殿之中。
庞大的绿孔雀,正将椭圆巨石严严实实遮在腹下,不停地以灵力去滋养龙蛋。
还真在孵蛋。
绿孔雀似乎是觉得无聊,将神魂离体,留着禽身孵蛋,人形神魂活动活动手脚,竟走到佛像前,坐蒲团上念起经来。他还露出了满足神色。
念经难道不也无聊?众离魂微微腹诽。不过,孔雀佛子这番略接地气的表现,让众离魂意识到他也不是外表那样高冷不可亲,顿觉亲切了不少。
眼前的孔雀佛子念着经,解春风却是走到如今的孔雀佛子跟前,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孔雀佛子一怔,他口不能言,立刻伸手去拉解春风,不料裴牧云跟师兄同进退,随在师兄身侧,竟也跪了下来!
解春风道:“迦陵叔,孵育之恩,春风谨记在心,请受我迟来一拜。”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俯身拜下,行了大礼。
裴牧云也是想感谢孔雀佛子孵育师兄之恩,既然师兄说了,他也不重复,不言不语地跟着师兄行了大礼。
两人拜过,不再抵抗孔雀佛子拉他二人起来的努力,他眼神百感交集,却碍于不能说话,裴牧云与解春风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最终,孔雀佛子摇头一叹,指了指眼前,意思让他们继续看。
于是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就站在孔雀佛子身边,继续观看。
纸人们见主人猫猫和主人师兄都不回来,就蹦蹦跳跳地涌过来,边跳边小声七嘴八舌:“主人师兄又是大孔雀生的呐~”“大孔雀是主人师兄娘亲?”“是爹亲呐!”“原来孔雀也能生龙龙!”“那主人猫猫能生龙龙么?”
“安静。”裴牧云立刻制止它们的疯狂联想。
纸人们赶紧用小纸手捂紧嘴巴,圆墨大眼睛闪烁着忠心耿耿的乖巧光芒。
裴牧云头痛。
再萌,都改变不了它们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的山大王本质。
而眼前,孔雀佛子分出神魂,心无旁顾地念着经,却传来了敲门声。
准确来说,是一下漫不经心的喊门声和直接落地开门的声音。
裴牧云和解春风立刻就认出了喊门声。
孔雀佛子也认出了喊门声,立刻走出大殿,以灵力锁住殿门,这才往前殿去。
来人果然是师父。
孔雀佛子冷哼道:“我还以为进了贼,谁许你进门了?”
星归道长怀里抱着一只三腿老黄猫,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前殿茶桌旁,笑眯眯地回:“我与三腿出来玩,一不留神到了你这,就进来喝杯茶。”
望着眼前场景,众离魂不禁叹腕。观看的最开始,他们三人都还是年轻修士,浑然一番是少年意气。到此刻,刚才儒门之主已是暮年枭雄模样,眼前的星归道长已是大家熟悉的白眉老道模样,而孔雀佛子却一直是这副不老的年轻容貌。
从年轻看到衰老,直观感受到灵兽与人寿命的巨大差别,真叫人忍不住心惊。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纵能上天入地,逃不过岁月匆匆。
孔雀佛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灵力一挥,茶桌上就有了一壶热茶,还有一碟灵果。
星归道长识趣地倒了两杯茶,递到孔雀佛子身前,然后才捧起自己那杯咂着舌品了品,舒爽一叹:“到底是你跟肃卿有好茶叶,滋味不错呢。”
孔雀佛子不理会他,抱过那只三腿老黄猫,忽地一愣,问:“寿数到了?”
“是啊,”星归道长眼里有些心疼,却也还淡然,“不愿在家待着,闹着要出来。没办法。”
有些猫不愿意死在家中,临死前会出走,走得远远的躲起来。
“喵呜,”三腿老黄猫像是认出了孔雀佛子,对他招呼一声,气息已是极虚弱了。
孔雀佛子轻柔地给它顺毛。
星归道长给自己剥灵果吃,一边絮絮地说起他近日走南闯北的见闻,一时说山一时讲海,说到东海之主白蛟亡故,孔雀佛子才出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唉,不清楚,”星归道长摇头道,“我跟她也算相识一场,听闻噩耗,自然去了东海,那黑蛟一见着我,就让虾兵蟹将把我轰出东海,我连灵堂都没进呢。也不能怪他,毕竟……”
孔雀佛子没听明白:“那黑蛟是谁?”
星归道长犹豫了会儿,才叹道:“这事我也憋了许久了,是你我才说,我也不用嘱咐你,你不是爱传话的人,只是你记着不能让人知道。那黑蛟,是白蛟敖碧霞的丈夫。
“他们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媒,黑蛟早对白蛟心存爱慕,白蛟却没动心,她出海上江湖闯荡,遇了姬肃卿那小子,两人一见钟情。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东海龙宫说什么都不让白蛟嫁人,白蛟最终还是与黑蛟成亲。
“咱们当时还唏嘘过肃卿这短命姻缘,结果,有次我去东海,突然见着他俩出双入对,给我吓一跳。据白蛟说,那黑蛟是自愿给他俩做个挡箭牌,不干涉他们来往。他俩让我保密,我一个出家道士,这种情海纠葛,本也不关我事,我哪会跟人说。
“后来,有时我路过东海,遇见白蛟,她总爱跟我闲聊两句,或许是找不着其他人说。肃卿不一定知道我知情,唉,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听,他俩的处事做派,当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时听得我浑身难受。
“他俩有个孩子,是个女儿,因为是人非蛟,就送到儒门手下人家养了,小时候我悄悄去瞧过,长得跟白蛟一个模样,说话做事却跟肃卿一个模子,如今大了,就在儒门,肃卿一直没认,白蛟更是一次也没看过她。
“白蛟忽然走了,我听说事有蹊跷,就去看看情况,那黑蛟知我是肃卿好友,一见了我就勃然大怒,连灵堂都不让我进,他伤心过度到满面病容,我哪敢惹他生气,只得作罢。
“我出了东海,左思右想,毕竟那白蛟与肃卿关系匪浅,她死因蹊跷,我帮不上忙,儒门之主总有办法,我就去儒门找他说了,结果他全无反应,还要我别管。他们那女儿,至今不知母亲是谁,我估摸着肃卿也不会告诉她她母亲走了。”
说到这,星归道长深深皱眉,感慨道:“许是师父祭日临近,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咱们早已是元婴修为,如今渐渐老衰,最多还有几百年的寿数,所以,此时此刻,是该反哺后人,准备好好收个徒弟了。你是灵禽,与我们寿数不同,大约还没生出岁月催人老的感慨,我本是想问问肃卿,但白蛟一事看来……也不是说他怎样,只是他在情字这上面,对爱人子嗣,似乎都颇为无情呢?他倒像个出家修无情道的。”
孔雀佛子越听越是皱眉,最后重复道:“他全无反应,还要你别管?”
“嗯呐,”星归道长点头道,“可不是。”
这八卦听得众离魂目瞪口呆。
秦无霜紧盯着眼前场景,只当不知道有许多人正看向自己,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姒晴担忧地看向师妹,却碍着人多不好说什么。
眼前的孔雀佛子却是沉默不语了好一阵,随后,忽地抱着那三腿老黄猫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星归道长也不惊讶,跟着孔雀佛子走到殿外竹园里。
孔雀佛子将已无生息的三腿老黄猫放在竹下,低声念诵着往生咒,点点金色佛光从他合十的掌中飘出,将其度化。
又是片刻沉默,孔雀佛子忽地开口:“星归,……”
他换了好几次说辞,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星归道长奇怪地看着他:“你嘴巴抽筋?”
孔雀佛子闭目摇头,借口道:“没事,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他俩还说了些话,众离魂却听不见了,眼前场景又是一变,却是回到了佛堂大殿之中。
椭圆巨石不知何时裂成了无数碎块,溅了一地,婴孩啼哭声声可闻。
满殿烛火中,孔雀佛子怀里抱着一个男婴,与儒门之主成对峙之势。
“姬肃卿,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43章 望断前尘[六]
面对好友质问,儒门之主却是不慌不忙,反问:“哦?我是哪里露了马脚,竟让你怀疑我?”
孔雀佛子并不答他,冷面逼问:“怎么,你敢做不敢认?”
儒门之主竟轻笑道:“这话问得我好生糊涂,你不明说,我怎知我哪里犯了佛子忌讳?”
见他还在搪塞,孔雀佛子怒道:“我再傻,见这龙蛋孵育出的幼龙不是龙身而是人身,思及你精心设计的命债条件,还不知其中有诈?姬肃卿,龙随神去,数千年来,九州徒留传说,你是如何确切得知幼龙出世是为人婴?一心把他送到星归手中又是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