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送来的书,叫我有空好好研读。”柳杨看小段好奇,便都给他看,“也有历年一些特殊的案卷和律法编撰的记录。”
小段看了看那些卷宗,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裴再倒是把你以后要走的路计划得明明白白。”
“公子想让我做什么?”柳杨问小段,“我问过公子,公子只说让我先养伤,不要心急。”
柳杨不能不急,她见过最卑微的百姓,落入过最困顿的境地,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想要改变些什么。
“借用荆楚的身份,你可以不暴露女子身而被授予官职,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是你已经解决了为官之路最难的一道坎。”小段道:“他现在让你看律法,让你看卷宗,摆明了是想从刑部入手,你以后大约就在刑部和这些律令之间转悠了。”
“原来如此。”柳杨陷入沉思,片刻后,她重新拿起面前的书,眼里的光简直是狂热。
小段看着他,“你还真打算听他的,没点自己的想法?”
“我相信公子,”柳杨还记得小段对裴再的不满,她强调说:“我也愿意如此。”
当然了,小段想,裴再最会使人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些事情。
小段拎着酒壶在午后的烈日中往回走,树荫下比太阳下凉快太多了,小段拿手挡着太阳光,挑着树荫走。
太阳一时被云彩蒙住了,眼前倏地就暗了几分。
走回裴再的院子,迎面碰上匆匆走过来的不鉴。
不鉴神色很严肃,“陛下病了,宫中传你侍疾。”
小段顿住脚,“陛下身体不是一直不好吗?三天两头生病。”
“可他这次传你侍疾,可知不是平常不适。”
小段神色有些变化,不鉴推着小段去换衣服。
小段皱着眉,问:“徐州可有什么消息?”
不鉴道:“公子刚到徐州就控制了徐州守军,接着扫匪的名义清除了暗地里衡王的人手,徐州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大可放心。”
不鉴更担心宫里的事情,“宫里此前没有消息传出来,不知为何忽然传你侍疾,若不是有什么特别原因,那就是......”
小段换上蟒袍,“那就是陛下已经病入膏肓,不得不让皇子在场了。”
不鉴想跟着小段一起去,小段洗了把脸,吞了两颗解酒的丸子,“你不用跟着我,守好家里就是了。依你家公子的神机妙算,徐州乱不了,京城也就乱不了。”
在这种大事上,小段反而显得很镇定。
他跟着宫里的人上了马车,马车帘子拉起来一点,小段对不鉴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太极殿寝殿,甫一进去,小段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大夏天里,殿里简直像个蒸笼,窗户只微微开着一点,饶是如此,床上的皇帝仍然穿着绸衣。
太后也在,她坐在榻上,太医跪在她面前,正向她回话。
小段刚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急急地从小段身边跑过去,“金丸来了,金丸来了!”
只见总管太监扶起皇帝,端来化药用的黄酒,让皇帝慢慢将金丸服下。
殿里静的很,太后皱着眉,只是不说话。
待服了药,不多久,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是小段来了,到朕这里。”
听声音,皇帝精神还好,只是呼吸很重。
太后掩了掩唇,“去罢,给你父皇请安。”
小段走到皇帝面前,在床前磕了头。
皇帝摆手叫他起来,“外头热不热?正是毒日头,朕本来说不叫你过来了,太后非要传你进宫,叫你跑这一趟。”
“不碍的,”小段细瞧皇帝的神色,“太医已经看诊过了吗,可有开什么药。”
皇帝摆手,“他们开的药朕都知道,一味的温补,不顶什么用。”
太医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
“朕才服了金丸,这会儿精神正好。”皇帝道:“索性你也来了,便陪朕说说话吧。”
小段称是,殿内其他人都退去,太后不愿走,仍旧坐在那里。
皇帝靠着床头,“算一算也是许久未见你了,裴卿虽然不在京城,你也不能玩野了心,要时时向学,可知道。”
皇帝说一句,小段应一句。
皇帝情绪异常高涨,太后和总管太监一味的沉默却让小段对皇帝的身体情况有些不大好的猜测。
“皇兄,听说你病了,臣弟来看看你。”
一道谁也没想到的声音出现在太极殿,衡王缓步走进殿,身上的绣蟒在昏暗的殿内显得狰狞凶狠。
太后立时呵斥,“衡王无诏不得入宫,你敢抗旨?”
“非是抗旨,”衡王道:“只是听闻皇兄病得厉害,臣弟心里害怕,这才想来看看。”
皇帝咳嗽了两声,“没有旁人说的那么严重,衡王,你的心皇兄知道了,早些回去,省的叫人说嘴。”
“有什么可说嘴的,”衡王扫了一眼小段,“陛下眼看着要不行了,床前只有皇子可怎么行。”
皇帝陡然变了脸色。
小段看着衡王,“你好大胆,你敢诅咒陛下。”
“谁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衡王笑着指了指太后,又指了指小段,“你在这儿,不就是为这个事。”
小段心头蓦地涌上一种猜测,“衡王,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无视陛下诏令,又出言诅咒陛下,你想造反吗?”
衡王身后哗啦啦涌进来数个铁甲寒光的士兵,顷刻间就把殿内所有的宫人拿下。
在太后慌张的神色和皇帝越发急促的呼吸中,衡王走到小段面前,“本王不是来谋反的,本王是来接皇兄遗诏,即皇帝位的。”
第48章
皇帝和太后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变得慌乱起来,几个心腹宫人护在他们面前,色厉内荏地呵斥衡王。
小段站在一旁没说话,他盯着衡王身边的兵将,神情不解。
裴再跟小段提过,衡王贪污修河堤的银子,很有可能是为了养私兵。
去年夏天之前,朝中从没提过丰氏女和她带走的皇子,那时候,衡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没有必要做养私兵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他豢养私兵的时间不会太早,只可能是在去年夏天之后。招兵买马又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扔进去也听不到一个响。
因此,衡王手下的人不会特别多,据裴再的估算,八千已经是极限。
这些人放到数万军队面前或许不是威胁,可是徐州地势太特殊了,自徐州生乱,京城不过咫尺之间,其间又无天险,叛军朝发夕至。
这也是裴再冒着失了圣心的风险,也要拿到调兵权的原因。
小段想不明白的是,徐州之事已经平息,衡王眼下的人手,是从哪儿冒出来。
他心里微沉,盯着衡王的身影,一言不发。
衡王目光扫过小段,反而笑了。
“你真以为,我会把所有的人都放在徐州?徐州是好地方,人人都知道,可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调虎离山。”小段扯了扯嘴角,“裴再不会看不出来的。”
“裴再?”衡王笑起来,安静的大殿里只有他发笑的声音。
“裴再他死了。”
“咚”地一声,小段心上被猛撞了一下。
他看着衡王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恶狠狠,“你死了裴再都不会死!”
皇帝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他喘着粗气问道:“裴再,裴再怎么了?跟徐州有何干系?”
衡王啧了一声,他回过头,很不耐烦地看着皇帝。
皇帝对上衡王的视线,竟然有一瞬间的瑟缩。
衡王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我有时候真是不懂,你怎么能在皇位上坐这么多年。”
他在疑惑,不仅疑惑无能的皇帝,也感慨自己居然能忍到今天,“怯弱也就罢了,你还无能,能把裴再这样的人当成一个无害的,任你拿捏的愚忠臣子。他在京城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可只要一句话,连兵部尚书都能为他所用。”
“以至于,”衡王冷冷地看了一眼小段,“险些坏了我的大计!”
皇帝看了看小段,又看了看衡王,刚想说话,就是一阵呼哧呼哧的喘鸣。
一个小太监悄悄挪到殿门口,趁着众人分心的空档,立刻冲出门去,想喊来张金风护驾。
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叛军拦住他,将他提到衡王面前,长刀一挥,血溅当场。
血腥气立时弥漫开来,在闷热的、不透气的屋子里,几乎让人作呕。
衡王满意地看着皇帝和太后霎时变得惨白的脸色,简直像看一出好戏。
“下一个该谁呢?”衡王背着手,慢慢踱步,他走到太后面前,太后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死死攥着,指甲都折了。
衡王又走向小段,小段侧着脸,强忍着没有看殿中还散发着热气的鲜血。
衡王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停到谁身上,锋芒的利刃也会落在谁身上。
皇帝忽然从床上挣扎地起身,“别动他们!”
衡王挑眉,看向皇帝,神色有些诧异。
皇帝面色煞白,眼下发青,他连喘息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太后是你的嫡母,小段也是你的侄儿,传位诏书朕给你写,莫要......动他们!”
太后向皇帝的方向走了一步,“皇儿......”
衡王打量着皇帝,“皇兄早这样不就好了,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他挥挥手,一人捧着早已经拟好的诏书,一人从书房翻出玉玺,往皇帝面前一放。
皇帝接过玉玺,颤颤巍巍几乎捧不住,他盯着那诏书看了又看,手上的印始终没有落下去。
衡王道:“皇兄,你还犹豫什么,不想救人了?”
皇帝的玉玺落下,却是落在桌子上,他无法印下玉玺,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他不愿意失去他的皇位。
衡王几乎是哈哈大笑,“你看,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虚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