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猫伸出钩爪去挠他。张玄沄一个扭腰急速躲闪,转身哎哟哎哟着逃远了。
阿波笑话他道:“你真像欺骗小朋友妈妈不要他的怪阿姨,活该,挠死你。”
那头的墨观至和仓鸮交流完毕,仓鸮嘀嘀咕咕了几句,如同来时那样,再次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墨观至俯身,出其不意地搓了一把小黑猫圆鼓鼓的后脑勺。
“不可能不要你,只要你愿意。”
他说的这样认真,就像一句承诺。
小黑猫心底原本积蓄起的那一点点不快和不愿承认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他屁股一抬,尾巴甩得老高,神气十足地跑到队伍前头,再次当起了领路猫。
阿波好奇问道:“阿墨,你真能听懂那猫头鹰说的话啊?”
“当然不能,”墨观至笑道,“鸟类有没有独立的语言系统还两说呢,你们脑子里不要老想着不科学的事。”
张玄沄嘟哝了一句:“最不科学的明明就是你。”
墨观至不以为意,又道:“我只是模模糊糊有一种感觉,觉得我能理解它们的意思。再说了,就算理解错了,它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
廖悾君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急切问道:“你是让仓鸮帮忙找阿鱼吗?”
墨观至点头,道:“阿鱼是人鱼,目标肯定比我们更明显。如果仓鸮们可以帮忙,相信我们很快就有答案。我还请它们帮忙带口信,告诉阿鱼你也来到了芙蓉村。阿鱼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主动想办法找我们汇合的。”
廖悾君听完,眉眼弯弯,果然安心不少。看得张玄沄直呼羡慕。
“啊,搞得我也很想有一条人鱼了。就算是只有鱼脑袋的人鱼又如何呢?功能齐全不就好了吗?做人不可以这么肤浅,只看脸。唉,可是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一个美男子。晋江害我!”
阿波谨慎道:“我劝你找个没人没小动物的地方,把脑子里的东西稍微控一控。我们现在正在恐怖副本现场,很紧张很刺激的,严肃一点。”
墨观至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认真道:“我刚刚有了个新想法,想在去村长家之前确认。”
“什么想法?”
“我总觉得那只仓鸮朋友主动现身,是想告诉我什么,尤其是在我们讨论完坟地的事情后。你们有没有留意到,村长的右手臂上别着一小块黑布条。”
“啊,有吗?”阿波绞尽脑汁回想,无奈摇头,“我没留意。而且他穿着一身黑吧,都混在一起了。”
张玄沄却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表示肯定。
“我对色彩比较敏感。怪不得之前总觉得他手臂那一块的布料颜色怪怪的,不过我当时没细想。现在一琢磨,感觉确实像黑布条。”
墨观至略点了点头,“确实,我原先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潜意识里还记着贺阿公说的话,村长家里没有死人。现在看来,他们家的确有丧事,而且是近期的发生的,却瞒着贺阿公这样的亲友并未声张。”
按本地习俗,家中有长辈过世,晚辈需在左臂上系上黑布条以示正在热孝中,算是对披麻戴孝的旧俗的一种“改良”。亲缘关系不同,布条和系法也有所不同。其中,纯黑的布条通常指佩戴者的父母离世。
奇的是村长今年八十有余,这个年纪父母尚在的概率很小。
墨观至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去找找看新坟,说不定这是一条重要信息。”
张玄沄的脸顿时垮了,苦笑道:“不会吧不会吧,我们不会真的要走上恐怖小说里是主角就一定要挖人祖坟的老路吧。”
墨观至笑道:“那倒不必,暂时看来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也就是说事有万一,该来的还是会来。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是打不过也得要死个明白。
四人说干就干,以他们遇见仓鸮的地方为中心点,慢慢朝四周扩散搜索。好在仓鸮确实是只靠谱的好伙伴,几人摸索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在一片土丘上发现一座新掘的鼓包。周遭泥土呈现出鲜亮松散的红土,零星露出半截崭新的纸钱。
奇怪的是,坟头未立碑,只栽有一株盛开的野山茶,花苞娇艳,如烈火迎风。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玄沄直呼自己倒霉。
“没有碑,确定不了身份。难不成真要下斗?不要啊,这种禁忌题材不是我这种好孩子该看的。”
“你冷静一点,咱们中谁也不会尸检,贸然刨出来,万一是个没肉的,也没用啊。”
墨观至先朝鼓包行了一参见礼,而后绕着它小心走了一圈。回到原地后,他道:“看样子是个临时的坟地。我记得老一辈还存着‘捡骨’的说法,埋下三年后,择吉日再请八仙挖出来,重新埋进新的墓地。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埋得浅,也没有留下明显的墓碑信息。不过看起来下葬得也很匆忙,不像是精心准备过的样子。”
在现今国人的印象里,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下葬后轻易是不会再动土的,否则会被视为不吉利。然而在部分南方地区,还流传着名为拾骨葬的极其古老的殡葬习俗,可以追溯到仰韶文化,历史文献中也多有记载,可以说是相当“正统”的复葬仪式。相传,部分历史名人的真实墓地不好找寻也正是因为期间经过多次捡骨重埋。
小黑猫也跟着墨观至转了一圈,暗自点头,同意人类的判断。不过,他还另有看法。
凡间的风水观念中,地有十不葬之说,其中便有“不葬神前庙后”和“不葬龙虎尖头”两则禁忌。此地风水,勉强算是沾着龙虎尖头。
而“神庙”么……
正此时,站在土丘北侧的张玄沄恰好惊叫出声。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张玄沄站的位置十分微妙。偏离山间小道往北面稍稍多走两步,原本看似郁郁葱葱不见天日的林木便会自然分开,前方豁然开朗。
迎面可见一座阁楼式高塔耸立前方,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略略一数,竟有七层之高。
张玄沄抱怨道:“我就是说今天怎么频频出高塔牌,原来晦气在这呢。话说我们进不进?进去该不会收我们门票吧?看着像个公园景点。”
小黑猫:“……”
小黑猫:“!”
小黑猫顿时紧张起来。
镇压白蛇的石塔还得收费四十,这种尚有余力兴风作浪的邪神岂不是更猖狂?难不成那邪魔外道打的就是发财致富的主意?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呐!
第28章 芙蓉村祭(4)
且说那塔高七层, 每一层都燃着香烛,一时灯明如昼,看着气派非常, 瞬时将墨观至手中的小黑猫牌手电筒都比了下去。
这一看门票就便宜不了!
小黑猫暗中龇牙,摆出一副“喵很不好惹”的气势, 打定主意, 要是那邪魔外道胆敢收他的门票,他就一口吞掉对方!
喵嗷呜——
始终表现得十分善解猫意的墨观至这次没能成功破译小猫咪的心思, 见状只以为对方在害怕,便柔声安慰了几句。
天真的人类真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小黑猫忿忿嗷呜呜, 也不知从哪里扒出来这么一句俗语。他别过头, 骄傲地避开墨观至试图安抚自己的手,悄悄跑到人类轻易瞧不见的角落里,这才紧张得坐下来舔了好一会儿(胸)口的毛毛。
唔, 不慌不慌, 一定有办法不交门票的。
没能借机摸到小猫咪的墨观至只好遗憾作罢。
小黑猫舔着舔着,思绪慢慢恢复运转。
此塔甚是古怪。虽不曾见着高塔正面, 隐约可闻的绵延香火气却不会错, 想来那所谓的“芙蓉庙”的确就在此处。
民间本无“塔”, 道教的牛鼻子们便从不建塔, 真正意义上的塔都是佛教舶来品。邪物野神通常也不会想和佛沾边。竟 真有人类如此糊涂, 以塔作邪祠。
而佛塔又称浮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莫过于此。
七层塔的邪神庙宇……
小黑猫微微蹙眉, 心道果真讽刺。
靠着邪祠立坟,目的昭然若揭,总归不是什么好心思。
小黑猫还在思忖, 那头的人类已经商定先去村长家再探索高塔,——拿游戏术语来说,就是打终极大Boss之前如果遗漏了关键线索,很可能一正面接触就直接团灭。
墨观至朝小黑猫招招手,已然消气的小黑猫喵呜喵呜小跑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人类的小腿肚时,尾巴一摆,毛茸茸的身侧戏弄般擦过墨观至的裤腿,又翩然远去。
墨观至只得无奈跟上。
如此,四人一猫的路线重新回归到村长家。好在他们原本离目的地已不远,又走了十几分钟,就看见那座带砖墙小院的大平房。芙蓉村人口密度不大,村长家的平房独占近两百平米,且四周不接邻里。此时平房及院里的灯光亮起,映着夜色,果然醒目非常。
外围的砖墙不高,墨观至等人凭借身高,能轻易看清院中的场景。
平房约有五间房,多半都门窗紧闭,唯有一间房门洞大开。门板上还贴着褪了色的“囍”字。里头没开灯,黑魆魆的看不分明,门口却盘着一条手腕粗的大铁链,映着灯光透着森森寒意。
房门前横着一条细长的晾衣绳,上头还挂着衣服。看得出来主人家人口简单,衣服只有零零几件,一半是普通的男士外套,余下的都是女性衣物,同样以红、粉为主,缀着小花,看起来童趣十足,大小、样式却是成年人的。
往前,院落昏昏沉沉,似是堆着不少物件,多半只能勉强分辨出轮廓。最醒目的是一棵歪脖子的老樟树,在寒冬时节依旧长得枝繁叶茂,粗壮的枝干横斜,吱吱呀呀晃荡着一架秋千。秋千不大,更像是小姑娘的玩具,两条绳上都装饰着许多的红色小花。秋千的木质横板看着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当,应该是一直有人在用。
樟树下同样放着儿童玩具,多数都是木马一类的手工制品。还散落三两个布偶娃娃,全都身着带有荷花纹样的红色长裙,——竟和乔园园几人描述中的纸衣极其相似。
一声不高不低的咳嗽打断几人的注意力。
视线移过去,只见院落中央摆了张竹椅,那老村长就惬意地半躺着,嘴角含笑,翘起二郎腿,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缓慢盘着两颗文玩核桃,——核桃色泽油亮,已出包浆。
眼前明明是一幅极为闲适的乡情野趣图,若换作白日里老人晒太阳,并不显得突兀,然而此时的芙蓉村早已漆黑一片,一个干瘪的老头儿独自坐在阴气森森的院子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几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尽管嘴上说着要将此行当成通关恐怖游戏,但现实到底不是真的游戏,起码游戏人物还能有道具、技能,还能读条,再不济也能加个原地打滚百分百躲避伤害的buff。他们却是肉身凡胎,一个不慎碰上敌方开大,极有可能将一波带走,还无法读档重来。若要真比喻起来,此情此景反倒更像是无解向的鬼片。鬼片无解,意味着鬼物是无敌的,无法用普通物理攻击击败。
这时,张玄沄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
“一会儿我来打头阵,你们在我身后注意保持距离。阿墨你来谈判吸引Boss的注意力。万一事情不对,你们扭头就跑,别管我。”
阿波一把抓住张玄沄的胳膊,低吼道:“你去送死啊?”
张玄沄瞥了他一眼,表情一时像笑一时像哭,可不像他的话表现得那般英勇。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白白去送死呢?我、我多少还是有点自保手段的好吧。”
说着,他伸手摸上左耳耳骨上的一排耳钉。那耳钉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在黑沉沉的夜色中依旧闪着幽幽紫光。
阿波曾提及,张玄沄虽然平日只玩玩塔罗牌一类,其实家中也算有玄门传承。相较于他们三个普通人,张玄沄的确是最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墨观至没有多劝,只是看着张玄沄,郑重点了点头。
四人商定,遂不再多话,呈锥子阵型,谨慎靠近那座平房。
小黑猫不像几只人类那般戒备,却也亦步亦趋地陪在墨观至身侧。一行人才踏入院门,迎面扑来好大一股阴寒的怨念之力,小黑猫没设防,猛地被呛了一大口,不由得咳嗽出声,身体一抽一抽的,甚至还啊啾一声吹出好大一个鼻涕泡。
小黑猫:“!”
众人:“!!”
原来小猫咪也会咳嗽,还会打喷嚏!
小猫咪打喷嚏真是奇奇怪怪地可爱呢!
哪怕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从未养过猫的人类仍旧感受到世界观震颤带来的冲击,原本故意摆出来的汹汹气势如同迎头被一盆凉水浇灭,连强烈的紧张感都消散不少。
原本摆足架势正要开口说话的老村长:“……”
小黑猫着急忙慌抬起爪子胡乱去蹭湿漉漉的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