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堂情忽然感觉似乎是从自己修炼邪修功法之后,这人就没怎么笑过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日,他修炼邪修功法的事情暴露了,他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也或许是被谁暗中看到了,总而言之,整个玄天宗都知道他修炼了邪道,其他宗门也上门讨伐他。
他又生气又觉得可笑,有季观棋在旁边盯着,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没碰到任何一个无辜修士。
他被众人压在了玄天宗的主殿前,四周都是要他自戕的所谓名门正道,他浑身修为都被封住了,师尊高高在上地看着,低垂的目光中只有冷意,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师尊是从不在乎弟子死活的,只管是非对错,不管亲近远疏。
就在人人都要他死,人人要他以死谢罪的时候,只有一人出来了,他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挡住其他武器的君子剑,剑身灵力缠绕,而它的主人也立刻赶来,手握君子剑挡住了旁人的攻击。
季观棋握着君子剑,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道:“我确定他没有杀任何无辜者,罪不至死。”
这一下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可就炸了锅,矛头纷纷指向了季观棋,萧堂情看着他肩背消瘦,却异常挺直,仿佛手握一柄剑就能在前面挡住所有的风浪。
他身上白衣染血,手握长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直至那一刻,萧堂情才明白,眼前这人才是真的一旦坚持了一件事情,就绝不改变,绝不回头。
他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现在是季观棋想护着他,如果有一天他做错了事情,季观棋不要他了,那……
他觉得,按照这人的性格,那恐怕无论他做什么弥补,眼前人都不会回头的。
最后师尊出手,这件事情才落下帷幕。
然而回去养伤的时候,他发现季观棋的伤远比他这个受刑的人还重,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倒是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了声“大师兄”。
那一次,季观棋回去后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明明他和季观棋的关系从那一刻起就缓和了,明明后来两人也能一同练剑,明明他也答应了季观棋绝不会滥杀无辜,绝不会吸收无辜修士的灵力。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了,似乎是从季观棋第一次伤害奚尧开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应该说关系更差了,萧堂情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关心奚尧,但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不光是他,包括乔游,都对季观棋越来越差,因为季观棋总是对奚尧不好,他在众人讨伐魔宗的时候丢弃了奚尧,他在于灵兽对战时推了奚尧,他伤害了奚尧,终于惹怒了宗门,将他关在了水牢中。
萧堂情去看过他两次,不过季观棋应该都不知道,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气息奄奄,看上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哪里还有之前风度翩翩,一剑惊四方的君子剑的模样。
“我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死到临头,季观棋依旧嘴硬,他低着头声音嘶哑道:“可笑……荒唐……我要见师尊……”
最后一次去看季观棋的时候,萧堂情也是沉默地离开了。
然而,当他回去的时候,就听到了奚尧再次中毒的事情,还是之前季观棋下的余毒复发了,同时又听到季观棋逃出水牢的消息,这一次,他和乔游亲自出手,抓他回来,只有这样,才能逼出解药,救下奚尧。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季观棋,因为就在这次,他们的师尊乌行白亲自出手了,那柄赫赫有名的方天画戟穿透了季观棋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万丈崖上,他的生机快速消散。
乌行白不愧是乌行白,一出手就是杀招,并且只要一招。
那一刻萧堂情脑海里想着的是季观棋跪在水牢的时候,明明已经快要意识模糊了,还在说这“我要见师尊”,他以为师尊能救他吗,不,其实杀他的就是师尊。
季观棋死了,死的彻彻底底,然而让萧堂情意外的是,他竟然主动碎裂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断了轮回之路,似乎在被方天画戟穿透胸膛的那一刻,他连一点点想活的意图都没了。
萧堂情以为乌行白是猜到了这个结果的,可对方又好像不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他的这位师尊在接过季观棋的尸身时,查探不到他的魂魄的那一刻,脸上一向平静的神色骤然稳不住了,难得有一天能看到这位名震四海的人物脸上出现了慌乱二字,但也只是一瞬间,快得像是萧堂情的错觉。
他觉得好像是有什么偏离了乌行白的掌控范围了,但又抓不出缘由,不过他一向看不透自己的这个师尊。
再后来,季观棋的尸身就不见了。
曾经的君子剑,活着的时候名声在外,死后一身污名。
直到后来,他在交易所的拍卖行上买到了当年秘境的法宝,这是个记录的卷轴,有当年秘境入口的影像幻境,他重金拍下,打开之后才发现了一个他甚至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他寻找了数年的救命恩人,竟然就是季观棋。
幻境卷轴中的季观棋左肩胛骨重伤,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尤为可怖,鲜血淋漓,他自己也有些走不稳,但还是背着因中毒无法视物,且昏迷不醒的萧堂情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声音极其嘶哑道:“撑着点吧,别枉费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救你,嘶,那东西咬人可真疼。”
这太嘶哑了,完全不像是季观棋的声音,但是他一贯的语气,萧堂情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卷轴是假的,可后来的种种事情都证明这个卷轴记录的全部都是真的。
因为就连他们在秘境里同生共死了整整十日,他曾短暂清醒时,送给对方一枚定情玉佩的事情都被记录在了卷轴中。
多年前背他出秘境的是季观棋,后来为他举剑对抗所有宗门的人还是季观棋,可是季观棋已经死了。
死的彻彻底底,连一丝魂魄的碎片都不曾留下了。
……
“听说萧师兄醒来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一整天了。”一名内门弟子和另外一名弟子闲聊时说道:“自从萧师兄重伤从福地洞天里回来之后,好像就不一样了,这好不容易才醒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不见任何人。”
“也不算不见任何人吧,不是还问了大师兄在哪吗?”另一名弟子说道。
“说不上来,反正感觉不对劲。”这名内门弟子叹了口气,道:“大师兄不在宗门里,感觉一下子冷清了好多啊。”
他们是奉命过来送药的,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萧堂情独自一人坐在床上,他伤的很重,但这不是重点,而是他发现自己似乎……
似乎……重生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重生了,也不是自己要做什么,他第一反应是幸好季观棋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能弥补。
因为现在的季观棋,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和师尊之间有什么矛盾,竟然自行离开玄天宗,不过想来,大概是师尊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毕竟上辈子师尊连杀了季观棋这种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他这个镇南仙尊做不出来的?外面传闻镇南仙尊如何如何公平正义,可萧堂情总觉得那层光环既压抑,又怪异,不过这都与他无关。
“幸好,幸好还有机会。”萧堂情看着自己的手,低声喃喃道。
他起身想要去找季观棋,奈何身上伤势太重,只能作罢,扶着墙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外面的小林子里,眼底掠过了一丝怀念。
上辈子季观棋死后,他得知了真相后也到处找过季观棋的尸身,但都一无所获,季观棋死前什么都没有留下,真正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这片他们经常在一起切磋的小林子就是季观棋给他唯一的挂念。
“师兄……”萧堂情声音低颤道:“你还活着,幸好你还活着。”
乔游得到了萧堂情醒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跑了过来,他人还没到,就听到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总算是醒了,快跟我说说是谁把你打成了这样,我去帮你报仇!”
萧堂情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有点头疼,但也回忆起了这辈子自己是怎么重伤昏迷了,一时间脸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说话?”乔游一把推开了门,靠在门边道:“我可跟你说,我不像你,窝窝囊囊被人差点打死,要是换了我去,你看我会不会杀了他。”
“……”萧堂情是真的想说动手的人就是乌行白,但是考虑到自己现在尚未暴露邪修,乔游对此根本不知情,乌行白大概是发现了,但是看乔游的态度,对方也没告诉宗门。
萧堂情便将这话咽了下去,只是道:“下次遇到了,我跟你说。”
第33章 我才是你师弟!
“四个月前, 季观棋肩胛骨重伤,在药堂治疗了许久。”
“两个月前,他还在为师尊准备出关的事情, 并且着手宗门大典的事宜。”
“但是从一个月前开始……他有一天修行出了岔子, 从那天起, 他忽然丢下了宗门事务, 以养伤为由,经常去药堂取丹药,日常除了修行还是修行, 日常苦修,但……”萧堂情重生的那一会儿, 头疼的要裂开了,好不容易弄走了乔游,这才能捂着伤口靠在床上,过了刚刚重生的喜悦后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但是他似乎……不怎么去镇南殿。”萧堂情顿了顿, 又低声纠正道:“不对,是根本没去过,包括师尊出关, 除了乔游回来的那一日, 他和乔游打了一架被师尊喊了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镇南殿。”
季观棋不去镇南殿,这可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萧堂情上辈子可是亲眼见证季观棋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尊师重道,关爱师兄弟, 恪尽职守,无一丝懈怠。
可是这一个月的做派, 真的不像是季观棋。
有那么一瞬间,萧堂情有些怀疑季观棋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若非夺舍,一个人会变得那么快吗?
不等他细想,外面便有弟子来传话,请他立刻前往镇南殿,说是镇南仙尊回来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萧堂情只觉得伤口疼的厉害,旁人不知晓这个伤势怎么来的,自己这位师尊可是最清楚的,可师尊有令,他不敢不从。
他刚刚踏入镇南殿,就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这镇南殿和他记忆里的可真有些重合了,他的意思是和上辈子季观棋死后的镇南殿,上辈子季观棋死后,镇南殿内就是这样,灵草枯死,安安静静,极为冷清,就连以前会在殿内叽叽喳喳到处走动的青鸾最后也撞死在了万丈崖上。
然而当他看到坐在上方的乌行白时,立刻头也不敢抬起,低声恭敬道:“弟子拜见师尊。”
“当日你和观棋共在一处时,他服用洗髓丹,你可看到了?”乌行白的声音和往常一般,但不难察觉出里面藏着一丝的疲惫,这话倒是让萧堂情愣怔了一下,他来的路上还以为乌行白会质问他修炼邪道一事,毕竟上辈子他被发现后,各大宗门围攻他时,自己这位师尊可也质问过这件事情的。
然而此刻,乌行白似乎连要提起的意思都没有,既然他不提,萧堂情更不会自找没趣,立刻低声道:“看到了。”
“吃了几颗?”乌行白再次问道。
“……四颗。”萧堂情应道,他忽然有点紧张起来,若是他没记错,那四颗是因为当时的他已经被邪道功法迷惑了心智和季观棋大打出手,这才逼得季观棋不得不将这四颗全部吞下。
他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上面端坐着的仙尊紧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松懈了一点,他的眉心微不可查松了口气,而后一挥手让萧堂情下去,他让对方前来,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这件事情。
萧堂情本就心中有鬼,自然巴不得早点离开,却在刚出大殿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瞥视到了门口那柄方天画戟,反光之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流动的符文一闪而过,他想要再看一眼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
那符文看上去有些怪异,甚至是有些眼熟,萧堂情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常年研究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对符文也算是颇为了解,仅凭那一眼只能看到符文的尾巴,总觉得不像是什么正常的符文。
但想到那东西能出现在方天画戟上,想必也没什么问题,便没有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季观棋,对方的那些异样,仔细想来其实也不像是夺舍,若真是夺舍,又怎么会君子剑,又怎么会和那人性格一模一样。
但心中隐隐浮上来的猜测让萧堂情不敢再想,下意识心存侥幸,想要在众多理由中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至少暂时宽慰自己。
但无论如何,找到人才是关键。
“你身上还有伤呢,就要下山?”乔游正好和奚尧从山下上来,遇到了准备出门的萧堂情,他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奚尧也颇为担忧道:“二师兄,你的伤很严重,还是需要静养,以防止会有暗伤影响日后修行。”
奚尧的性格一向这样,上辈子萧堂情就习惯了,一旦看到对方就会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当他以为自己要跟之前一样的时候,心中却没了那种莫名的悸动,反倒是平静得很。
但他面色不改,只是道:“有些要事,必须要亲自去一趟。”
“行吧。”乔游倒是不管这个,只是摆手道:“我听说师尊回来了,正准备和奚尧一起去拜见师尊。”
说完,他便带着奚尧往上走,在乔游的身上,萧堂情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仿佛只要奚尧出现,一双眼睛就会紧盯对方,什么时候都能抛之脑后,如今却没了这种感觉,他心中有些困惑,然而却想到了一件更为关键的事情,忽然提醒道:“乔游。”
“嗯?”走在前面的乔游停下来,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近日宗主身体不适,你多看护些。”萧堂情不是个擅长说关心别人话的人,这一句已经算是提醒,说完后便直接御剑离开,留下乔游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他说些什么?我爹昨天才传书跟我说他的修为又更进一步了。”
“三师兄。”奚尧看着萧堂情御剑离开的身影,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二师兄有些不对劲?”
“有吗?可能是伤势未愈,心情不好吧,你别管他了。”乔游丝毫不放在心上,道:“走吧,师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话虽如此,奚尧看着萧堂情离开的方向,眉头轻蹙,眼底掠过了一丝惊疑不定。
不过即便二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得上拜见乌行白,他只是匆匆回宗一趟便又离开了,乔游都愣住了,道:“师尊这是要做什么?”
“仙尊的行踪我等并不知晓。”洒扫弟子恭敬道。
“算了,若是下次师尊回来,我定然要第一时间过来。”乔游回去痛定思痛,仔细思考过自己为什么总是被禁言,大概率就是因为自己和师尊亲近不足,他不如季观棋那么会献殷勤,又不如萧堂情那么能折腾,更不如奚尧天赋高,所以想来只能多来几趟镇南殿,好歹让师尊对他印象好点。
一想到这里,乔游就有些烦躁,正准备带着奚尧离开时,就发现对方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感受什么,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感觉好像……有用过探魂术的痕迹。”奚尧说道:“这东西一般是用来查看一个人是否死了,若是人死了,必然是有三魂六魄的。”
“你感觉错了吧?这可是玄天宗镇南殿,谁会用这等邪术。”乔游指着镇南殿前面的石碑道:“看到了吗,师尊亲自写的,蕴含了师尊的灵力,这世间最为刚正的灵力,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更别提敢在镇南殿用探魂术,那就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