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言身后的小乙和巴淳都一瞬间阴沉了脸,尤其是小乙,总是把情绪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但他们也知道这种场合他们若是开口本就是不懂规矩,更何况他们一旦开口就已经让他们家公子处于下风了,于是只能忍着。
苏瑾言对他的讽刺却没有一丁点的情绪变化,脸上的笑容甚至更大了,然后他淡淡的反问白子玉,“难道以前我赢你都是靠这双腿么?”
白子玉一噎,这久违的感觉,五年不见讨厌的人果然还是一样的令人讨厌。
“当然,也不是靠苏家。”
“那么白子玉,我以前样样压你一头,只是因为我是苏瑾言,而不是因为我是苏家的苏瑾言,亦或者是健全的苏瑾言,残废的苏瑾言也还是那个苏瑾言呢。”
苏瑾言仿佛只是做出善意的提醒,在场几人却纷纷都变了脸色,白子玉是被他气的,萧启敖温北冥则是想起了某些被苏瑾言支配的回忆,而苏栾则是感觉脸上被甩了一巴掌,没有声响,却疼得让他面目扭曲。
事实上,那日他带着苏叶珈去见苏瑾言,但是被拒了,他们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挡在了外面,苏瑾言只有一句话,苏家自五年前便不再有苏瑾言这个人,这是苏家自己放出去的话,整个京城都知道。
可是苏瑾言就是一个丧家之犬,一个无家可归的残废,苏家不要他那是苏家的事,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却没有资格拒绝苏家对他的宽容,他一个残废有什么资格这么高高在上的对苏家?他到底凭什么?
而且让苏栾没想到的是,苏瑾言竟是连苏叶珈都不见,他以前不是最在意苏叶珈的吗?
所以在今日之前,苏栾始终没有见到苏瑾言,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成了纨绔世子的朋友。
“三哥。”
苏瑾言排行第三,苏栾排行第四,但他们却不是亲兄弟,苏瑾言的父亲是现任家主,而苏栾的父亲却是家主的大哥,也就是说,苏家这一任的家主传给了嫡次子。
但一般大世家的嫡脉,同辈之间都是放在一起排的。
然而他们这一辈啊,出了一个苏瑾言。
那些年苏瑾言光芒太甚,所有人都得避其锋芒,而其中尤以苏家子弟受到的影响最大,因为有苏瑾言的存在,仿佛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苏瑾言一个人身上,他的光芒让其他所有苏家子弟都成了陪衬,成了光影里看不见的透明人。
所以怎么可能不嫉妒呢?只比苏瑾言小三天的苏栾尤为嫉妒。
人人都羡慕苏家有个苏瑾言,他却只愿苏家从来没有什么苏瑾言,所以他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到苏家,永远消失下去。
苏瑾言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连眼神都不曾多留意一眼,刚好,孙子柏推着轮椅从他身边走过,差点没轧到他的脚。
苏栾当即死死握紧了拳头,这个人他到底凭什么!明明他被逐出了苏家,这些年更是成了丧家之犬,如今还被那位逼得一退再退,所以他到底还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狂妄的姿态对自己的?
“三公子,”这些人当中,要数萧启敖面色最欢喜了,是的,震惊之后就是欢喜,他都快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了,“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落魄到这幅模样了。”
“谁能想到呢,曾经风光无限的少年苏三公子,竟然成了一个残废?一个不能走路的残废!”
这莫不是报应?京城有关苏瑾言的传闻各式各样,可谁都没有猜到惊才绝艳的苏三公子他瘫了,他成了一个废人哎,真是报应。
萧启敖正窃喜,只听苏瑾言幽幽来了一句,“萧启敖,你怎么越长越丑了呢?”
“嗤~”
萧启敖差点一口气憋死自己,孙子柏却在这时候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声笑无异于当众打脸。
“苏瑾言你……”
一个残废,一个废物,他们怎么敢的……
“萧启敖,五年过去,你的诗有长进了吗?”
苏瑾言又是幽幽一句,萧启敖却脸色骤变,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但是最终他只是黑着脸甩袖离开,竟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孙子柏敏锐的捕捉到这背后一定有故事,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
温北冥是个怂的,别说在众多世家子弟中他不算出色,就是在温家他也不算出众那个,所以以前他几乎没什么机会出现在苏瑾言面前,当然,主要是看着前面几位厉害的都吃了憋,他还是识相点别自取其辱了。
“三哥哥。”
直到这时候,苏叶珈才红着眼眶挪到苏瑾言面前,精致漂亮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他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激动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一双眼睛都红红的。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我……我好想你啊三哥哥。”
苏叶珈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苏瑾言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几年不见,叶珈都长那么高了啊。”
苏叶珈只觉得鼻头一酸,哭得更厉害了。
“三哥哥你的腿,治不好了吗呜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的腿怎么能坏呢呜呜三哥哥……”苏叶珈一下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子柏皱眉,苏瑾言叹了一口气。
“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啊,那么爱哭。”
苏瑾言带着笑意的言语好像跟以前一样,带着宠溺,可明明以前三哥哥都会宠溺的揉揉他的头,或者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这一次,苏瑾言却只是这么淡笑着看着他。
是因为三哥哥坐在轮椅上够不到他了吗?
苏叶珈想要更靠近一些,却不想就在他弯腰想要凑近的时候,推着轮椅的孙子柏忽然一个转弯,刚好将苏瑾言转了个面,而他自己则是差点把苏叶珈顶了出去。
苏叶珈的哭声戛然而止,甚至有些茫然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
“苏公子可是本世子费尽千幸万苦才请来的,本世子是请他来跟你们叙旧的吗?”
“王肃然,再不开始天都要黑了。”
王肃然仿佛听到了天籁,终于宣布秋猎正式开始,一行人也只能暂时收拾好复杂的心绪,不管苏瑾言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此时都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在秋猎开始之前,主办方会提前将本次秋猎的节目安排,比赛规则等等注意事项提前送到参赛者手中,所以大家对今天的比赛已经了然于胸。
除了开场两个趣味表演之外,本次秋猎比赛一共有三场。
第一场比的是箭术。
主办方提前将十只野鹿围在深凹中间,参赛者们在距离野鹿栅栏十米之外的地方,射中野鹿则积一分,最后以积分多少论胜负,谁积分最高谁胜,规则简单又清晰。
众所周知野鹿奔跑的速度极快,尤其是受惊之后跑起来更是又快又灵活,所以若非箭术了得之人,一般人还真射不中。
而且因为参赛者不少,这时候不仅要比谁更准,还要比谁更快,否则手慢无。
往年的这个项目都是个人赛,里面的动物有时候是羊,有时候是兔子亦或者鸡,难度不高纯属娱乐,因为参加的大多都是权贵公子们,体验感十足不说,也容易防水,射完了直接现场就烤了吃,也是一种趣味。
但今年的王家别出心裁,直接捉了速度更快更灵敏的野鹿,这必然会给参赛者增加不少难度。
而且因为有四大世家的参与,今年的参赛者更多,不过按照孙子柏提议的规则,四大世家不管是花钱找人还是自己人上都无所谓,但规则限定四大世家每一家只能出一人。
当然,比赛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若是到最后四大世家连名次都没能拿到,那抓不住孙子柏给的机会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丢脸也是丢的他们四大世家的脸,可跟孙子柏没关系。
第二场比第一场大大增加了难度,比的是骑射。
参赛者骑着马围着赛道一边跑一边对着赛道中间的五个靶心射出箭,靶心与赛道之间至少隔着十五到二十米的距离,赛道绕着靶心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所以整个过程参赛者都是骑在马背上的,马儿是奔跑着的本来就大大增加了难度,又因为赛道上地势不平有坑洼斜坡,参赛者很可能随时被马儿颠下马背
所以这一场比的不仅仅是箭术,还有更难的骑术,而且需要骑射两方面都强之人才有机会。
这一场,四大世家依旧是一家出一人参与其中。
第三场反而是最简单的一场,也是真正传统意义上的秋猎。
这一场的赛场是整个凤凰山,主办方提前圈起来的场地,不限猎物只比数量,在规定时间内谁射中的猎物最多谁就是胜者。
但是这一场,也是参与人数最多的一场,可以个人,也可以组队结盟,反正最后只看结果。
从王肃然宣布秋猎开始,众人终于渐渐从苏瑾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对于这次秋猎所谓的赌局,众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孙子柏肉眼可见的完全不把秋猎的结果当一回事,仿佛四大世家谁输谁赢都无关紧要,还不如晚上吃什么菜值得他在意。
这种感觉让萧启敖几人都觉得胸中憋屈,再看看这规则,简直明目张胆了。
只是让他们疑惑的是,小世子这般戏耍于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拿秋猎搪塞他们这么简单?
第一场,参与之人一共三十余人,因为第一场相较于第二场的骑射要简单一些,所以也不乏一些权贵公子们亲自下场体验,孙子恒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他是被逼的,孙子柏来之前就跟他说好了要参与的,本来还有孙子骞呢,不过那厮受不了打击已经遛了。
四大世家却是都派了各自武功了得的护卫。
很快,第一场在观众们激动又热烈的欢呼声中决出胜负。
白家护卫武功了得,出箭又快又准,连射三只夺得第一。
苏家两只,温家一只,其余皆被苏城参与者射杀,不过都是各自一只,白家护卫因此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十只野鹿虽然蹦跳灵活,可毕竟场地限制,最重要的是周围人山人海让野鹿陷入了慌乱无措,再加上观众们激动的喊声,野鹿们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于是乱了阵脚,很快就被射杀。
不得不说,武功强大之人占尽了优势,孙子恒一只都没射到,灰溜溜的根本不敢看孙子柏。
其实再正常不过,他以前就不学无术,才学一个月的武功又没有专门学过箭术,不可能跟这些人比,但就像孙子柏说的,重在参与嘛。
可是孙子恒却从未有过的羞愧,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次他只觉得丢脸,他不仅让大哥丢脸,他还让整个侯府丢脸,一股莫名的斗志油然而生,感受着周围百姓们的欢呼声,他忽然无比渴望有一天这些欢呼声是因自己而起。
想必那时候大哥也会笑着夸自己很棒吧。
白子玉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反应,倒是本来也不看重比赛的萧启敖气得不轻,他在不在意是一回事,可是他家的护卫一只都没射到这就不行了,关键其他三家都有,简直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第二场很快开始,这一场因为比较难,而且还具有很强的危险性,参与者比上一场直接少了一半,也没什么权贵公子参与。
比赛开始,十多匹骏马崩腾而出,绕着赛道奔跑起来,马背上的参与者们一个个死死夹紧马肚开始对着赛道中心的靶心拉满了弓,每人只有三支箭的机会,若是三支箭都没有射中靶子,那就是连争输赢的资格都没有。
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很快咻咻咻的几支箭飞射而出,然而因为马儿跑的颠簸,竟是没有一个人射中,包括四大世家的那几个护卫,观众们顿时发出阵阵惋惜的唏嘘。
高台上的孙子柏从第一场开始就没怎么注意赛场,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是坐在他身边的苏瑾言,时不时的给他递水果,一会儿又给他倒水,那双眼睛恨不得黏在苏瑾言身上,好像眼里有了苏瑾言就再也容不下其他,这跟那日他在侯府设宴见了白子玉等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很明显的差别待遇。
这一幕让白子玉几人胸中更加郁积,仿佛他们先前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白子玉不顾嘲笑亲自来苏城,还有温浅,苏叶珈,一个个隐晦的美人计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的可笑,他既是早就认识苏瑾言,他眼里如何还能容得下其他美人?
所以孙子柏今日找苏瑾言来就是给他们无形的甩一巴掌?
很好,好得很。
此时孙子柏整个人斜依在椅子上,一只手杵着扶手整个身体都往苏瑾言那边倾,他微微偏头,就轻易凑到了苏瑾言耳边。
“瑾言觉得,这一场谁会赢呢?”
孙子柏懒散的看着下面,耳朵却很仔细的等待着苏瑾言的回答,从远处看,就像他整个人都凑到了苏瑾言的耳边说着什么,看起来极其亲密。
白子玉刚好扭头看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就想起他先前故意靠近,那厮却下意识往后躲开的场景,这么一对比白子玉莫名就有些咬牙切齿了。
苏瑾言只觉得耳后微热的气息撩动,让他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这几年他不喜欢任何人的靠近,所以除了贴身照顾他的小乙之外,孙子柏是第一个,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次也是。
苏瑾言下意识的就想躲避,却发现他本身就是靠着轮椅后背的,他避无可避,却在扭头的一瞬间刚好对上了孙子柏的视线。
他扭头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如此近。
近到苏瑾言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呼吸,也能清晰的看到他那长到离谱的睫毛。
苏瑾言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那天,孙子柏突然造访并且向他提出了那样的建议。
不知道为什么,苏瑾言的呼吸都滞了一下。
但也就是那一秒的功夫,苏瑾言猛然瞳孔震动,就见一支利箭忽然从下方赛场直直朝着他飞射而来。
因为速度太快,空气中都出现了破空之音,苏瑾言只见那支带着杀意的箭尖就像一个索命的黑点,眨眼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