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满腔的愤怒,这两天下来他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了。
苏瑾言却只是淡淡道,“只要我活着,他便名不正言不顺。”
“至于以后,”苏瑾言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局势要乱了,整个天下都得乱,而京城首当其冲,他很快便不会再有多余的精力来盯着我了。”
曾棠心思转得很快,他很快想明白了苏瑾言的话,只是自五年前他们离开京城至今,那人不知道已经派了多少杀手前来,即便每一次都有来无回,那人却始终不肯放弃。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人究竟为何做到这般地步?
“公子,你为何不把当年的真相告知家主?”
曾棠问出了五年来一直憋在胸口的疑问。
公子曾经那样的惊才冠绝,整个苏家都以他为荣,更何况是身为公子亲身父亲的家主,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惨遭那样的谋害?
苏瑾言的眼底却闪过一抹悲凉,他低头望着自己废了的双腿,久久没有说话。
回苏城的路上,小乙再次提出自己的担忧,连续两次遇险都撞上同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巧合,小乙始终觉得那姓孙的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苏瑾言却毫不迟疑的否定了这种可能,“此人与京城那边毫无关系。”
“那他是什么人?”
看那副做派,就是京城四大世家的嫡公子也不过如此了。
其实答案很明显,苏城,身份尊贵,姓孙,身边的护卫训练有素,警觉性极强,侦查能力强,有正规军队痕迹。
苏城除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平南侯世子之外还能有谁呢?
只是苏瑾言有些疑惑,此人似乎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而且,自那日他在城门口与白家那位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难分难舍之后,只怕整个京城都躁动了,各方势力必定争先恐后要对这位小世子出招。
算算日子,苏城也是时候热闹了,可这正主却偷偷离开了苏城,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不管这位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想那些人一头扑空的滑稽模样,苏瑾言便控制不住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另一头,与之相反的方向,孙宏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京城苏家的人跑咱们苏城来干什么?”
“还有,他给您这是什么东西啊?”
孙宏好奇的盯着孙子柏手中把玩的一块造型奇特的令牌,脸上有些嫌弃,他家世子费心费力救了他们主仆三人,结果就回报他们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令牌?
孙子柏在孙宏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一脑崩,“你懂个屁!”
“这可是苏家连锁酒店的令牌。”
“什么连锁?酒店?”
苏家富可敌国是真的,而苏家除了遍布天下的万宝钱行,还有遍布天下的悦来客栈。
这不就是连锁酒店吗?
而只要拿着这块令牌,去到任何一个悦来客栈都可以免费吃住,享最高级别的待遇,不限地点不限时长,试问这样的好东西哪里找?
孙子柏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临别前,苏瑾言将这块令牌赠于自己,显然是不想欠这个人情了。
孙子柏略一思索就觉得还是这东西划算,于是便果断收下了。
孙宏摸着被崩疼的脑门,看着自家世子笑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自家世子多半是又犯病了。
唉,也难怪,毕竟那样绝色之人就是放眼整个大尧也找不出第二个,反正他是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人了,只可惜是个残废。
孙宏脑补了不少大戏,却瞧见冷美人正傻兮兮的看着自己笑,孙宏顿时又陷入另一出大戏。
傻子,世子已经移情别恋又看上新人了,可怜这个傻子还有闲工夫嘲笑自己被弹脑嘣。
真是可悲啊。
孙子柏可不知道这厮又脑补了多少出大戏,他心情极好的躺在马车里假寐,一边思索着一边还真就睡着了,直到到达本次目的地,山阳郡郡城,他被街上嘈杂的喧闹声吵醒,撩开车帘一看。
到了。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郡城与苏城完全不能比,但好歹是一郡之城,孙子柏摸了摸手里的令牌。
“先找个悦来客栈,吃饭。”
“好耶!”
冷美人第一个拍手称赞。
第二十六章 这不对劲
山阳郡城果然有一家悦来客栈, 见令牌如见主家,孙子柏一行人得到了最高级别的招待,住最好的上房, 吃最豪华的酒菜,还派了个伙计全程跟着伺候, 要不是掌柜忙不过来他都恨不得自己上了,毕竟这小郡城能见到这令牌也是头一次啊。
酒足饭饱之后, 孙宏好奇问自家世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别说孙宏好奇, 就是胡岸也是一头雾水, 世子说走就走,问就是别问, 可若说世子要游山玩水也不该选这么偏远的地方, 一个郡城哪里能跟繁华热闹的苏城相比?
孙子柏却只说随便逛逛, 并且让悦来客栈的小二领着。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孙子柏竟然真的只是在山阳郡城里闲逛。
早上逛早市, 看商贩叫卖吆喝,吃城头最热闹的那家包子铺的包子;中午去酒楼吃饭, 坐位置最好的包间看最清楚的郡城街景;下午去听书, 听时下最受欢迎的悲情虐恋故事, 顺带听了郡城最热闹的八卦;晚上他又去风雅楼,看最流行的舞曲, 结识山阳郡城最富有的公子哥们。
几天下来, 孙子柏就将小小的山阳郡城逛了个遍, 直到第四天, 孙子柏告诉胡岸他要去昌邑县。
“世子, 您这是……”
到底在做什么?胡岸从未觉得世子这般难以捉摸过, 好端端的要出来玩,可这山阳郡城哪里比得上苏城?现在竟还要去山阳郡下面的昌异县, 这真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大尧是州郡县的制度,州下面是郡,郡下面还有县,山阳郡就是隶属于苏州的一个郡,而这昌异县则是山阳郡治下五个县之一。
胡岸不明白,世子到那样的穷乡僻壤之地做什么?他可不知道以前的世子会喜欢那样的地方。
孙宏也着急道,“爷您这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吃点粗糠野菜吗?可那些地方您听听就好,您金尊玉贵的何必去受那份罪啊,小的就是心疼您,你看从苏城来山阳郡这一路都吃了多少苦了。”
孙子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想吃粗糠野菜?有你这么说自家主子的吗!你倒是说说本世子吃什么苦了?这一路不都是你在照顾着吗?看来是你照顾不周才让本世子吃苦的。”
“我冤枉啊。”
孙宏有苦难言,冷美人却很兴奋,孙子柏去哪里他都很兴奋。
孙子柏干脆看向胡岸,“胡统领可知爷爷在西南,四十万大军生存的军粮从何而来?”
胡岸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正色道,“将士们为国效忠,不顾生死守卫百姓,护国安宁,自古军粮都是由朝廷统一供给的。”
军护国,国养军。
而朝廷的军粮大部分来自百姓的赋税,也有少量是诸侯世家们提供,西南四十万孙家军同样如此,每年朝廷都会安排两次军粮运送到西南边陲,然而当年定下这规矩的时候孙家军还不足二十万,当时又是内忧外患之际,将士们死伤无数,朝廷做出这样的承诺倒也合情合理。
可如今孙家军日益壮大,数量越来越多,可西南战事反而越来越少了,朝廷的军粮从一年两送逐渐减为一年一送,而且量也是越来越少,用朝廷的话说,大尧不止孙家军一支军队,北方有草原蛮民要防,西方又有塞外野民虎视眈眈,两相加起来也不止四十万军,所以朝廷也因此不堪重负。
这就导致西南孙家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不用打仗,却反而要面临忍饥挨饿的窘境,胡岸提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难受的叹了一口气。
他是吃过这些苦的,将士们在西南环境恶劣,平日大多只能吃个半饱,而且吃的都是些粗糠干面,或者稀粥野菜,将士们偶尔吃点荤腥都需要自己去山上打猎,然而那么多人哪有多少猎物可打,有几座山都被将士们薅野菜给薅秃了。
若是到了冬天,日子只会难熬百倍。
孙子柏却深感古人精兵减负之法锐利聪明,再想想老侯爷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级,而当年他带着当土匪的一帮老人都还有不少在里面,后来这些年天下逐渐太平之后,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为了吃可饭也会选择参军,剧情里只说这孙家军多厉害,多精良,可在孙子柏看来这个所谓精良必定要大打折扣的,如此庞大的军队在不打仗的情况下,朝廷又那么针对,里面只怕老弱病残不少,自然不可能有多精良,而且只怕早就不堪重负了。
然而西南邻国众多,又乱又难对付,将士数量众多本身对他们就是一种震慑,若是将士少了,这些邻国又会得寸进尺,孙家军因此面临两难的境地。
但孙子柏认为,精兵减负已经迫在眉睫。
在孙子柏看来,老侯爷本就是老皇帝的肉中刺,他防着老侯爷,自然也不可能在天下太平之后心甘情愿的供养着这样一支,他认为可能会随时造反的军队,所以军粮供给才会越来越少,朝廷也越来越“艰难”,但北方和西方两只军队同样需要供给这也是事实。
再者这个时代农业条件落后,百姓种地艰难,又有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压迫,若是再加上点天灾之类的,粮食供给不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除此之外,朝廷一点点缩减西南军粮军饷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时代的诸侯享有封地,老侯爷在受封平南侯之后,西南二十六郡给了他五个郡,而这五个郡都属苏州,孙子柏他们现在所在的山阳郡就是这五郡之一。
不得不说,老皇帝是懂制衡之术的,西南一共三个州,苏州,江州,蜀州,其中苏州最大,但也离边陲最远,其中江州和蜀州接壤,同时也靠近边陲,这两州刚好将苏州与边陲隔开,也就是将老侯爷与自己的封地隔开,而老皇帝偏偏将苏州的五个郡划给老侯爷,这五个郡还是苏州最穷最地广人稀的五个郡。
州有州牧,郡有郡守,同时州还设都尉府,掌管一州之内军务,同时也负责运送孙家军的军饷粮草等军需物资。
在朝廷表示不堪重负之后,为了补偿老侯爷,朝廷便让西南三州每年百分之五十的税粮直接运往西南边陲,若遇到紧急战事,老侯爷甚至可以直接收取西南三州百分之百的税粮。
这便是朝廷不断缩减西南军粮,同时西南四十万大军还能依旧存活的另一主要原因。
也因此,在世人看来,老侯爷就是坐拥西南二十六郡,孙岐山简直就是西南二十六郡的土皇帝,这如何不让京城忌惮?又如何能让老皇帝安心?可实际上,先不说老侯爷是不是有这个心,就算他真想圈下西南三州称王称帝,也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
皇帝对三州官员拥有直接管辖权,可老侯爷在军粮上却享有优先管辖权,这便是这个时代世家诸侯们权势暴涨的关键所在,孙子柏觉得还挺混乱的,这样下去迟早要乱,而遭殃的永远只会是底层百姓。
军粮物资自有三州州牧以及都尉府负责,这些在朝廷自然得先有备案,但古代背景欺上瞒下实在太容易,交通不便,通讯不便,权势还能压死人,这样的环境造就这样的结果再正常不过。
孙子柏虽作为平南侯世子,却并不享有这些职权,平南侯其实更像是一个空有尊贵虚荣的虚名,老侯爷的统帅之职才是实权,不过,毕竟是封地,若只是虚名自然说不过去。
诸侯对封地没有直接管理权,封地本质上依旧属于朝廷,毕竟这是大尧的江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简单来说,就是这五个郡依旧是朝廷官员在管理,五个郡的百姓一样要遵守大尧的律法,什么人头税,徭役兵役都按朝廷来,但唯独田租要交给侯府。
这五郡的田租便是平南侯唯一享有的封地权益,而且诸侯可以封地情况自行定夺田租多少,当然一般诸侯都是跟着朝廷一样的收。
这样子看来,孙子柏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大地主。
大尧的赋税并不轻,尤其对于百姓而言,不仅有田租还有什么人头税,孙子柏不清楚这个世界粮食产量如何,但想来不会太好,而且百姓的赋税向来都重,一般按照常年每亩的收成来算,十五税一,即便遇到减半三十税一的时候都算重,如今大尧的田租就是十五税一,但若是农民不想交粮也可以以银钱为租,把同等税粮换算成银钱交上来就可以了。
侯府倒是没有再增加田租,一直延用朝廷的十五税一。
而这就是孙子柏在看了韩管家整理的侯府收支之后,执意要来山阳郡的原因。
侯府封地五郡,就属这山阳郡土地面积最广人口最多,其他四个郡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山阳郡,原本这五郡一直都是以粮为租的,毕竟老侯爷那边随时可能需要,但在十年前原主爹还没有去世之前,他将以粮为租改成了以钱为租。
就是强制性的,不管百姓是愿意交钱还是交粮,都统一收钱不要粮。
侯府其他产业几乎都在亏损,于是这些年侯府的吃穿用度一切花销基本上都是靠这些田租了,孙子柏猜想这可能就是原主爹将收粮强行改成收钱的根本原因所在了,侯府没有经济来源,朝廷给侯府的那点俸禄根本养不起那么一大家子人,更何况原主还是个败家子儿。
所以想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原主还尽情挥霍,奢靡无度,也不管侯府产业,只能说他死得也不冤。
每年,百姓将租银交给县令,又由县令交给郡守,郡守再将其交给苏州牧,州牧统一备案上报朝廷之后才会把租银转交给侯府,孙子柏仔细查过,离谱的是这整个过程侯府这个大地主都没有参与,也就是说,是多是少完全这一串人说了算。
站在大地主的角度来看,离谱且憋屈。
然而这着实是原主一家太废物的原因,老侯爷那一辈粗野出身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就算了,可后面这几十年出来的后代,竟也不管这些?这可是侯府生存根本啊,也不知道安插个人什么的……
孙子柏在来之前查过账本,这些年侯府收到的租银每年都有三万到五万不等,可近几年租银却一年比一年少,直到去年已经只剩下一万。
虽说剥削劳动人民不对,但放在这个时代背景里来看,近年来西南越发太平,近十年也不曾有过严重的天灾 ,而五个郡人口至少也在二十万,土地几万亩,在这样的情况下租银却是越来越少,而租银减少的原因自然是粮食减产,严重减产。
可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