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谢聿并不奇怪。
起初谢国公府与江家定下婚事之时,此事便在襄州引人热议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谢聿也曾亲自去往襄州提亲。
再到此刻,他走来径直站在江绾身侧,手上还攥在她手臂上。
如此姿态,便不难猜测谢聿的身份。
可这只是许令舟自己推测出来的。
江绾仍是一言不发。
谢聿目露不悦,他本不是如此不理智之人,却罕见的情绪冲动起伏。
他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
不远处忽的一阵脚步声。
严正绕过转角,一抬眼看见谢聿便大步走了过来:“晏循,你在这儿啊,四处寻你,你……”
严正走近,一见气氛诡异站在一起的三人,又蓦地顿了一下。
“世子妃也在,这位是?”
“她在襄州的字画先生。”谢聿沉声开口,目光一直落在江绾侧脸上。
严正闻言,神情一阵变幻莫测。
随后,他又敛去异色,少有的正经道:“该过去了。”
谢聿握在江绾手臂上的手指松了松,但另一只手却在袖口下不自觉紧握了一瞬。
严正察觉眼下气氛不对,压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谢聿彻底松了手,转而又对江绾道,“我有事要去处理,待会再过来找你。”
方才便是说的在宴席开场时来带她一同入席。
此时宴席仍未开场,若非江绾突然从甲板上跑向此处,谢聿本还不会与她碰面。
谢聿说完这话眉心仍旧没有松散。
他潜意识不想把江绾留在此处,因着眼前还有另一人。
但事实上,此人为江绾过往的先生,算是旧识,偶然相见,若要说上几句话也并无不可。
反倒是他若开口让江绾离去,才会显得古怪又失礼。
谢聿思索间,江绾已开口回答:“好,我就在此处等你。”
听着她温软的嗓音,谢聿心头的躁闷又消散了几分。
他微微颔首后,便同严正一起离开了此处。
很快,两人的身影绕过转角处消失不见。
剩下的二人沉默一瞬。
许令舟开口:“谢世子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江绾一愣,便闻许令舟又紧接着改口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江绾眉心微动了下。
不知为何,她不想许令舟如此认为。
是不想叫谢聿被人误会,还是不想叫许令舟觉得自己如今过得不好。
江绾没有深思答案,只开口道:“他挺好的,我们如今相处得还算不错。”
这是实话,也是江绾的真实感受。
从最初觉得整个国公府上下除了谢聿其余都好,到如今,连谢聿也成了她习惯的存在。
“是吗?”许令舟略显意外地看着她,过了会才松缓下神色,“那我也就放心了。”
江绾听闻此言,心境竟是莫名的平静。
没有因为与许令舟谈及自己的婚事而感到局促和抗拒,也没有因许令舟如此笼统的回答而感到失落。
江绾与谢聿的婚事定下没多久,许令舟便知晓了此事。
那时江绾还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期待许令舟流露出与平日温和有礼不同的情绪。
期待他或许会向她伸出手,捅破那层一直以来隔绝在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让她不要嫁给别人。
不过最终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许令舟甚至若有感慨道:“一转眼,你竟是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如同看待小孩一般,这让江绾很是挫败。
如今,他仍是这副年长者关怀年下者的模样,担忧着她成婚后的生活。
江绾却没有那时的那般心情了。
她平静地从许令舟脸上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了围栏外的湖面上:“那你呢,方才还不得你的回答,你为何会在京城?”
“这些年我四处走走看看,去了不少地方,待回过头来,却发现我最想去的地方仍是京城,如此想着,便不由自主朝着京城的方向来了。”
以前的许令舟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自己若非中举进京科考,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江绾在今日见到许令舟之前,也一直相信着他的这般说法。
只是此刻,亲耳听到许令舟说着他前来京城的缘由。
没有为推翻自己以往的说辞而说出多么天花乱坠的理由。
就仅是少年时的豪情壮志待到如今早已悄无声息的有了改变,不再执着。
许令舟同江绾一起面向船外的湖面。
他看着远方,缓声又道:“有时我也认同人总是会变的这样的说法,有时我又希望若什么都能一直不变就好了。”
江绾诧异一瞬。
这话似乎应该她说才对。
她与许令舟之间,她才更应是希望什么都没有改变的那个人吧。
可惜事与愿违。
那许令舟不希望改变的事是什么?
江绾不知道,但也没有问。
她转而道:“你之后便打算要一直待在京城了吗?”
“当然不是,算起来我已许久未曾回襄州了。”
“这期间一直未回去过吗?”
许令舟点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是打算来京城看过之后便回襄州,但岂料我进城的头一日就弄丢了盘缠,不仅回不去襄州了,连在京城的吃住都成了问题,无奈之下,我只能先留在京城寻找赚钱的法子,这一待竟就是好几个月。”
江绾一怔,忽的想起什么:“长公主殿下在外寻得的那名画师,该不会真是……”
“嗯?你知晓此事?”
“……偶然得知。”
江绾怔色不减,只觉当时自己的确有过猜测,但最终到底是没有将此事与许令舟结合在一起。
许令舟坦然道:“的确,艰难之中得此转机,长公主殿下是我的贵人,我也因此度过了困难之时。”
江绾心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梳理之后,不由皱了皱眉:“当时你可知我已来到京城了。”
“知晓。”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若是许令舟当真如此困难,若是他未曾偶然遇到楚越卿。
江绾不知当时的许令舟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但至少在一开始,他既是知晓她也在京城,遇此困难,怎也是可以直接来向她寻求帮助的。
许令舟沉默了片刻。
他面上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这让江绾感到有些陌生。
但那般神情又很快消散。
许令舟道:“我也并非即刻知晓,我只知那时你将前往京城与谢世子成婚,但不清楚具体时日,遇着难处了,总归得先自己想想办法,没多久我便遇到了长公主殿下。”
如此解释似是合理。
江绾对此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接着问:“我后来听殿下说,她引荐你入了宫,可你为何拒绝了留在宫中做宫廷画师?”
许令舟笑了笑:“小绾是希望我应下这桩差事,就此进宫留在京城吗?”
江绾不解地看着许令舟,不知他为何如此反问。
论此前的私心来讲,无论许令舟是中举进京,还是入宫作为宫廷画师留在京城,她应当是希望的。
就像她为他求来那枚没什么意义的高中符。
是
希望她在京城,也能再见到他。
可如今,许令舟就在眼前。
没有中举,也没有成为宫廷画师。
她仍是见到了他。
可要说,他是否会一直留在京城。
江绾忽的发觉,自己眼下似乎并无这样的愿念。
方才见到许令舟后猛然冲上心头的震惊已然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