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聿沉默着,没有说话,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或许是不想回答。
“如今屋中不同以往,不止世子一人,难道往后世子每每伤痛,我一辈子都得避在一旁,明知却不闻不问吗?”
谢聿心头一跳,耳边嗡嗡作响。
他错愕抬眸,一眼撞进江绾十分认真的神色中。
江绾原是当真一本正经在说着此事,却还是不免被他看来的目光引得耳后阵阵发热。
但饶是如此,她也并未移开目光。
她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事实本就是这样。
她不想如此冷待谢聿,也更不愿谢聿同样漠视她往后的苦痛。
夫妻之间,就算没有感情,也总该互有扶持吧。
但说完这些,谢聿却仍在沉默。
江绾眸中正色的眸光逐渐黯淡,不免涌上一股失望和无力感。
殊不知,谢聿未能回过神来,耳边嗡鸣声褪去后,就只剩“一辈子”三个字来回徘徊。
直至江绾微动身形,欲要转身走开。
谢聿眸光一怔,忽的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世子?”
谢聿薄唇微动,但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转而动手将另一只手上的药包放到了江绾手上,等江绾收住手指拿稳药包,他才松了手,静静看着她。
江绾怔然一瞬后,微松了口气。
她弯身拉来一旁的圆凳,就此在谢聿身边坐下。
谢聿想要放松姿态靠上椅背,却觉腰身僵硬得厉害,怎也靠不下去。
他索性就着直立的身姿伸出左腿来,缓缓拉起了自己的裤腿。
这一瞬,谢聿下意识屏息。
但随之是江绾重重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这么长的疤……”
他眉心一蹙,还来不及说话,眼睫就轻颤了一下。
膝盖处贴来一瞬柔软微凉的触感。
是江绾下意识伸手,想触及那道伤疤时的触碰。
但转瞬即逝,她迅速收手,只道:“如今伤疤还会疼?”
谢聿觉得心口很紧,稍有走神就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并未瞧见他原不想要的漠视神情,却也仍未让他放松下来。
谢聿缓声道:“阴雨天护理不周,伤疤就会肿痛。”
其实谢聿此时,因前两日用了冷水而导致的肿痛已经消了大半了,今日用药,是为白日奔波一日,担心肿痛反复。
江绾不知缘由,只见伤处仍有微肿。
但好在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上不少,这回谢聿所说的不严重,竟还真是不严重。
她缓缓将手中药包往伤处贴了去,力道很轻,却还是问:“会重吗?”
“不会。”他甚至有些失去知觉。
江绾又问:“这回为何会肿,是何时护理不周了?”
谢聿:“……”
无人回答,江绾也有一瞬尴尬。
尴尬的是,她不由往那事上想了去。
脸颊不自觉蔓上些许红热。
江绾垂下眼帘,稍微往伤处上按压了些力道后,微不可闻提醒他:“往后这种时候不可再那样了。”
谢聿:“哪样?”
江绾:“……”
眼看把人说得抿紧双唇,脸颊微微鼓起一团软肉,谢聿反倒因此心绪逐渐放松了下来。
连带着腰身也松缓了,他便保持着左腿伸出,身体往后靠上了身后的椅背。
腿上药包逐渐发热,温和力道像是一泉温水,轻抚着那道丑陋的伤疤,也浸润着内里千疮百孔的伤疼。
谢聿静静看着江绾。
看她微微低下的脸庞,看她脸上绯红缓缓消散。
目光从她泛着光点的瞳眸中,捕捉那一丝显而易见的忧色。
他听见她轻声道:“世子若不是总有事无事都说无碍,那我也不必如此叨扰你了。”
这话说得,好似带上几分没什么力道的抱怨。
但谢聿却是心情莫名有几分愉悦。
担心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在他面前倒是不似背地里那般坦诚了。
第25章
晨露坠在树梢,天光拨开云雾,总算有了天晴的迹象。
江绾用过早膳,不似以往去了东屋,只是坐在厅堂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银心为她斟茶。
凝霜在一旁人忍不住问:“世子妃是为何事烦恼?”
江绾抬眸看了看身边的两名丫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是在为昨日知晓的二夫人的孙子周岁礼一事而烦恼。
待到她打算要吩咐人准备贺礼时,才发现自己并不知赠孩童需得备怎样的礼才合适。
二来,她也想到此前钦羽向她推测的江家有人有了身孕一事。
她觉着那人应当就是单宁秋错不了了,或许待下次收到家中来信时,她便能确切知晓这个喜讯,而她也将做姑姑了。
替二夫人的孙子选贺礼,也叫她提前了解些为还未出世的小侄子侄女能够准备的礼物。
可她思索许久不得想法,再看自己身边这俩还未出阁的小丫鬟,只怕是问了也更不得解。
江绾无奈地摇了摇头。
引得银心不由追问:“世子妃,究竟何事,您且说出来,奴婢们也能同您一起想法子呀。”
江绾又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将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两人知晓此事后,皆是一脸迷茫。
两人面面相觑,的确也不知如何挑选孩童的礼物。
江绾轻轻叹了口气,正欲暂且作罢此事,起身要走。
凝霜忽的道:“世子妃若是不知挑选怎样的贺礼,何不外出到街上四处看看,是为择选合适的礼物,或许也还能挑上世子妃自己喜欢的物件。”
江绾闻言想了想,如此倒也说得在理。
她有段时日未曾上街了,说着便也起了心思。
*
初夏时节,微风和煦。
枝头鸟雀鸣歌,街边绿植湛着娇嫩的新绿。
江绾从马车车帘探头往外看去,团扇半遮芙蓉面,一双明眸扫过一片热闹街景。
“就在此处停吧。”
银心候在马车旁,伸手搀扶:“世子妃,小心脚下。”
未央街的喧闹声撞入耳中。
江绾一边走下马车,一边继续探着头往那处看。
直到她在马车下站稳脚:“那边何事如此热闹?”
凝霜蹦蹦跳跳跑回来:“回世子妃,那边亭台似有雅集,世子妃可有兴致前去看看?”
民间雅集似乎更为热闹随意。
文人雅士齐聚一堂,过往路人旁观喝彩。
江绾瞧着的确有些兴致,但思及今日出行目的,还是道:“先办正事吧,待会若是时辰还早,便去看看。”
位于未央街正中的雅仙居是以喝茶赏景的好去处。
二楼朝南的雅间内茶香袅袅。
一帘之隔,歌姬曼妙身姿若隐若现,手下抚琴弄曲,丝竹悦耳。
几名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子坐于筵席之上,正品茶闲谈,享受难得悠闲之时。
严正轻摇手中折扇,略显夸张地发出一声喟叹:“人生难得几日闲,这男子成了婚后,有这么一会与友人喝茶闲聚之时,都成奢侈。”
一旁林氏二公子林元发出一声嗤笑:“子澄兄怎越发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分明是你娘子今日回娘家却不带你一同,你这受抛弃之人,无处可去,只得来这儿待着 ,说得如此珍惜此刻,但只怕心里早就归心似箭了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严正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你瞧今日连晏循都应邀前来,他以往可是十回有十一回都不会出现,用他的话怎么说来着,这是虚度光阴,但如今成了家,不就有了变化。”
话音落下,谢聿在一旁放下茶盏,冷冰冰地看了严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