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让你心神大乱,是这个女人吗?”
“闭上你的嘴,”谢岐俊面飞快现出一抹狼狈,恨声道,“你不配提她。”
他喘着粗气,手背青筋暴起,说完这句话后,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为什么不能提,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尉迟信存心要乱他的心神,继续放肆道,“想想那一段时光,还真是令人怀念啊,虽然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所有的中原人,但是对于她,我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西凉人爱恨分明,一旦沾染上便是不死不休。
他如今失去了国家,失去了家人,早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他抱着毕生执念,就算是死,他也要拖着谢岐一块下地狱。
至于那个女人……
对于用她挡箭牌,还是要挟她做人质,尉迟信也都没有半点的愧疚之心。
这都是他为了达成目的所作出的必要牺牲。
在他的滔天仇恨得报之前,什么都得靠边站。
只不过此刻提起她,想起那一张温柔美丽的芙蓉面,他竟也恍惚了片刻。
尉迟信迅速回过神,俊面难看至极,痛恨自己刚才竟然因为一个中原女人走神。他重新全神贯注起来,一边冷静地寻找着谢岐剑招里的破绽,一边不知掺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道,“谢三,你把她藏起来了,没关系,我早晚会找到她,把她带回西凉去。”
谢岐知道尉迟信就是想让自己自乱阵脚,知道他的话根本就做不得真,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被他的言语蛊惑。
“……再让她给我生几个孩子出来,让你心爱女人的祖祖辈辈再反过来杀你的祖祖辈辈,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谢岐呼吸不稳,握剑的手越来越乱,双眼慢慢溢出血红。
胸中一股阴鸷的戾气缓缓涌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尉迟信。”他咬牙切齿,用力咽下喉中的腥甜,从齿缝里溢出几个字,“你他妈找死。”
双方实力本就相差无几,谁先找到对方的纰漏,谁就能更胜一筹。
尉迟信走的不是传统的路数,只求杀死不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谢岐心神多多少少受了影响,被尉迟信毒蛇一般抓住了几处破绽,虽然反应的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暗器的袭击。
时间越长,越是有些力不从心。
又是几百个回合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尉迟信见他身上又添几重新伤,一贯不可一世
的模样终于露出了狼狈之色,痛快地笑出声来。
“谢三,你还想知道的更多吗?”他打定了主意让他心乱,不等他喘息,纵身一跃又重新袭了过去,声音又尖又利,“那个时候,她明明怕我怕的要命,却还是救下了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可真是一个妙人啊。”他出手迅速,动作狠辣,不断刺探着男人的底线,言语之间愈来愈得心应手,“还劝我好好保重身体,劝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知道,她还跟我说了什么吗?”
“她还对我说,”尉迟信勾起唇角,幽绿色的眼瞳突然间缩成了一个黑点,悠悠道,“她说她恨死了你,巴不得让我杀了你呢。”
谢岐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尉迟信抓住一处破绽,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周平带人急匆匆赶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谢岐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生死不明。
“侯爷——”
周平的心跳几乎停止,撕心裂肺地大喊,身边的护卫第一时间弯弓射箭,射向身旁的尉迟信。
尉迟信将谢岐击杀下马,欲要再补一刀,见救兵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狠狠看了一眼地上的谢岐,拔出插在对方胸口的弯刀,心有不甘地遁去。
周平当然不放过,连忙命人追杀逃走的尉迟信,自己则是急急跑向了谢岐。
地上入目一大滩刺目鲜红的血,谢岐闭着眼睛,躺在了地上,胸口处在不停地往外淌着血。
周平眼前一黑,一刹那几乎不敢去触摸谢岐的心跳。他仓皇地跪下身,急急撕开身上衣裳,一刻不停地为谢岐包扎着胸口,可是那血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很快将他的衣裳也染红一片。
深更半夜,轩阳侯府灯火通明。
周平带回浑身是血的谢岐,丫鬟侍卫们见两个人几乎成了血人,大惊失色,六神无主,拿纱布的、端热水的、请御医的……一时之间,整个侯府就像是数百个无头苍蝇胡乱飞舞,跌跌撞撞,乱成了一团。
玉昭被外面喧哗的动静惊动,秋胧春华忙出去打探情况,回来之后却是犹犹豫豫地看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玉昭心里一沉,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忙问道,“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姐……”
“快说!”
春华一惊,咽了咽唾沫,不敢再瞒,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侯爷……侯爷出事了,说是流了好多血,可能……可能要不好了。”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来,玉昭眼前发黑,身子一个不稳,下一刻差一点倒下去。
还是秋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姐!小姐!”
玉昭愣了好久,双眼逐渐失去了焦距,耳边不断响着秋胧春华的急切呼唤,可是她却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在这一刻仿佛进入了光怪陆离的世界……王玉楼、孟文英,父亲,他们一个一个在朝她招手,隐隐之间,仿佛里面还出现了谢岐的身影。
她猛地一个瑟缩,双眼恢复清明,紧紧盯着两人,问道,“……侯府现在如何了?”
春华是个稳妥的,忙急急道,“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有去叫郎中的,有去宫中请御医的,有去求人的,还有趁乱卷钱逃走的,总之没个头绪……”
玉昭扶着春华,急忙站了起来,“带我过去。”
秋胧一愣,犹豫道,“可是……”
如今她们这等尴尬身份,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别废话。”玉昭不欲浪费时间,第一次搬出了态度强硬,“快带我去。”
等到三人急急赶到谢岐的卧房时,眼前的确是一片人仰马翻。
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各种东西,急匆匆行动间难免磕了碰了,打碎了一地狼藉,清脆的摔裂声、惊恐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周平站在床边,一边盯着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止血,一边焦急地叱骂下人,“一群废物!人呢!怎么还没有来!”
抬头之间,他看到玉昭,面露阴沉,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玉昭看了周平一眼,又怔怔地看向床上。
床边围着的人太多,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从床上蔓延下来的一片鲜红色的血,洇湿了地面。那鲜红刺痛了她的眼。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还与她说话的人,怎么就过了一会,就这样躺在了床上,流了这么多的血呢?
她来不及胡思乱想,顾不得周平看向自己的阴沉目光,问他,“飞、侯爷这是怎么了?”
周平对玉昭极为不满,甚至说是厌恶。
侯爷正是从她那里浑浑噩噩出来之后,单枪匹马遇到了尉迟信,这才遭此毒手。他心里压着一股火气,心想若是侯爷万一有个好歹,他必让眼前这个女人跟着陪葬,这么想着,语气丝毫不客气,冷冷道,“侯爷外出被刺客袭击,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情况不是很好。”
他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刻意将外出这两个字咬了咬,果然看到玉昭的脸色在听完后更白了一分,身体摇摇欲坠,多亏有了身后秋胧的扶持这才没有再次倒下去。
玉昭站稳身子,死死捏住掌心,强自令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开口问道,“……那么,郎中请了吗?”
“请的御医,已在路上。”
“先去请最近的郎中过来吧。”玉昭急急道,“御医离这里太远,过来侯府还需要些时候,派人先请最近的郎中过来,至少先把血止住,稳住情况,再请御医过来不迟。”
周平听她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心中的戾气这才缓了缓,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派人分别去请了最近的郎中和御医,快马加鞭,毕竟时间不等人。”
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外面传来小厮焦急的声音,“让一让——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郎中被一众冷面士兵护送进来,拨开挤成一堆的人群,径直去了床边。
玉昭想趁着人群疏散,往床上看一眼,却心中不忍,始终没有勇气。
她懦弱地闭了闭眼,忍住心中无边的担忧和涩痛,接着对周平提议道,“这里待着的人太多,人多就容易乱套,不利于侯爷治疗,大人可否将这些人按部就班梳理一下,整治一下秩序?”
周平一脸为难。
他早就被这群丫鬟小厮乱哄哄吵得心烦,想一股脑全部赶出去,但是又怕什么关节耽误到了侯爷,于是进退两难。
谢岐常年不在长安,侯府的内务向来是甩手掌柜,今日府中的管事还告病回家了,这些小厮和丫鬟们,跟周平手底下的兵截然不同,他想要整治,却实在是无从下手。
玉昭看出他的为难,大着胆子抿了抿唇,毛遂自荐道,“要不……我来试一下吧。”
第75章
别闹脾气了
周平不赞同地蹬了她一眼,不明白眼前这个柔弱无用的女人能帮什么忙。可他一个大老粗,确实不善于料理内务这些事,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罢了,侯爷的安危最要紧。等侯爷醒了,才惩治她不迟。
玉昭见他勉强同意,不卑不亢应了下来。
她第一时间命周平围了侯府,将那几个欲要逃走的仆人抓回来,绑在庭院外面杀鸡儆猴,让来来回回的下人都能看到他们的下场;接着又开始稳定人心,操着柔软的口音,只道侯爷肯定能醒过来,不准任何人泄露侯爷今夜遇害的半分消息;又和护卫一起疏散了一众丫鬟,明确分工到个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到外面等候,如无召唤不准擅自进来;最后带着春华叫来各院几个管事婆子,命她们各自管好手底下的人,不要节外生枝,今夜安稳过去之后,自然有她们的造化,若是期间不小心冲撞了侯爷,侯爷醒来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她们。
丫鬟们自然知道玉昭是被侯爷亲自带回府里来的女人,又有周平在旁边镇压着,心中不约而同对她产生了一种未来侯夫人的敬意,说的话无不遵从,直到现在才抽出心神仔细打量起人来,只觉得惊为天人,简直就是画中的仙女转世。可没想到,这个菩萨般和善温柔的美人,一张嘴却是如此犀利强硬,思路清晰办事利索,竟是隐隐有几分侯爷的影子。
又见她对周副将抓到的几个想要趁乱逃跑的小厮没有半点求情,任由鞭笞发落,更是大气不敢出,纷纷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也马虎不得。
玉昭和周平两人联手,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番软硬兼施的赏罚敲打之后,很快将一众丫鬟仆从整顿的井井有条。
郎中坐在床前为谢岐诊治,侯府里最为稳妥的几个丫鬟小厮立在旁边,端水的、执药的、通禀的,皆敛声屏气,动作利索,焕然一新,再也没有拥挤踩踏的现象。
欧阳瑾带着御医急急赶了过来,先是讶异地看了玉昭一眼,转头焦急地问周平,“侯爷怎么样了?”
周平什么也没说,侧了侧肩,让他赶紧进去。
欧阳瑾带着御医去到床边,玉昭打理完了这一切,这才缓过一口气,站在门口,看着下人往来间一盆一盆的血水,茫然地看着里面,紧紧揪着帕子,心间一阵阵的发冷。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不要让这里再生乱子。
时间过去了很久,她焦急不安地站在门口,也等了很久。
很快来到了后半夜,再然后,窗外隐隐出现曦光。
陆续赶来的几个御医合力忙活了一夜,终于是将谢岐从鬼门关里给救了回来。
一个白发苍苍、看起来最为年长的御医擦着汗,站起身来,说完了这个消息后,玉昭颤了颤身子,脑中的一根弦终于断开,几乎就要支撑不住,那位老御医却是先一步头晕眼花,倒了下去,好险周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玉昭强打起精神,立刻命人搀扶起御医,送他去昨晚早就命人备好的客房休息,备好一应茶水暖炉伺候着。
又吩咐下去几个丫鬟,依次送几个御医回客房休息,等他们休息好了,她还得找周平商量,不要让他们离府之后将今夜之事随意外传。
“我晓得,这些御医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们都知道厉害。只怕饶是如此,皇城司那边,不知道还能瞒多久。”周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