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事,听天命,能瞒一天是一条吧。”玉昭道,“如今侯爷安然脱险,已经是最好。”
周平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缄默下去。
若是此刻侯爷没有救回来,朝廷上下必然震动,怕不是他们这些人还要想尽办法瞒住此事,秘不发丧。
昨夜他关心则乱,救下侯爷之后一路招摇而过,竟然都忘了隐瞒此事,没想到这一点竟然被她想到了。
想到她昨夜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思路清晰手段果断,多多少少令他有些刮目相看。可是他的心里却总有些不爽。
按理说,她想到的一些事,他其实也能想的到,可是他那个时候一颗心全扑在了侯爷的安危上,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她却想到了。
都道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她保持头脑冷静固然无可挑剔,可在周平的眼里,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她就是没有多么在意侯爷的死活。
可是昨夜周平亲眼见她忙的脚不沾地,也都不是假的,他打量了她一脸憔悴的雪白小脸,眼底隐隐现出一片乌青,像是在强撑着精神与他说话,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干巴巴道,“如今侯爷已经脱险,你快回去休息吧。”
玉昭摇了摇头,娇柔的声音经过了一夜几乎不停的喊话,也哑了不少,“……侯爷的情况如何了?”
周平想起她昨夜忙的脚不沾地,却是没抽出空来看看侯爷哪怕一眼,更是觉得她心里根本不在乎侯爷的死活,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已无性命之忧,不过人还在昏迷中,御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侯爷命大,那弯刀就插在心脏处偏了一寸,若是再深一点,此刻侯爷怕是已经在阎王殿里了。”
话音一落,玉昭白如新雪的一张小脸变得更白了几分,周平睨了她一眼,这才感觉稍稍痛快了几分。
玉昭看一眼周平,试探道,“我能……去看看侯爷吗?”
周平虽不情愿,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也好,若是侯爷醒了,记得第一时间喂他服药。”
“一定,昨夜辛苦大人了,大人请去休息吧。”玉昭谦卑地朝他行了个礼,和颜悦色道,“玉昭昨夜还要多谢大人的襄助之恩,若没有大人配合,那些人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听我的话。”
周平皱了皱眉,脸色更加古怪,摆了摆手,自去外面寻欧阳瑾去了。
。
周平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贴心”的把待在屋里的几个丫鬟都叫了出去。
玉昭看着丫鬟小心翼翼带上了门,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托着有些虚浮的脚步,慢慢走向了床边。
她坐了下来。
谢岐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青丝披散,优美的薄唇一片苍白,胸间几乎毫无起伏。
玉昭心口猛地咯噔一跳,伸出玉指,试探地向他的鼻端。
感受到了那细细温热的呼吸,她闭上了眼睛,深深松了一口气。
积压了一夜的沉重和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如释重负。
玉昭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陷入沉睡的谢岐。
昏睡中的他如此平静,平静的让她感到陌生。
也是,眼前英俊孔武的男人,应该永远是一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样子,在他的身上,永远不会让人看到颓废和失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苍白憔悴,命悬一线。
玉昭抬起手,轻柔地拂过他一动不动的眼睛,高挺如岳的鼻梁,她眨了眨酸涩的眼。
腮边感到了湿润,她抹去脸上的泪,由衷地笑了笑,慢慢躺在了他的身边,闭上了眼。
也许是有他在的缘故,也许是她真的很累,几乎是一闭眼,她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
这一觉睡得毫无知觉,等她朦朦胧胧,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慢慢清醒过来,第一时间抬头就去看床上的人。
谢岐静静闭着眼睛。
他还是没有醒来。
玉昭有些失望,但很快安定下来。
御医都说了他会醒来,她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
她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又绞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了脸和脖颈。
她擦的很细致,擦干净之后,犹豫一番,忍不住轻轻掀起被子,看向他裹满纱布的伤口。
左胸处缠着厚厚的纱布,浸出一片淡红。看着触目惊心。
玉昭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对他的身体十分熟悉,她知道他的身上,大大小小遍布着这样的伤痕。可是这一次,无疑最为致命。
好险,他差点就要死了。
她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玉昭感到一阵鼻酸,忍住又要溢出的热泪,重新掖好了被角,又端来了流食和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颅,将温水凑到他的唇边,慢慢喂他喝了几口。
到了夜里,她拒绝了丫鬟的好意,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
丫鬟们都已离去,万籁俱寂,烛火黯淡,有他在旁边沉睡陪伴,在这个无人打扰又异常安静的氛围里,她忍不住又想起了从前的诸多往事。
她和他这辈子,兜兜转转之间,到底是劫,还是缘呢?
她想不明白,也许每个问题最终都会有一个答案,但是这个问题,她始终找不到回答。
伴着这样的疑问,她又在他的身边睡着了,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慢慢睁开眼睛,先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大手,感受到了他还在身边,弯了弯唇角,起了身。
抬头看向床头时,她脸色一变,一瞬间美眸发亮,“……飞蘅,你醒了?”
谢岐躺在床上,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这样睁着眼睛看了自己多久。
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玉昭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
又觉得此刻这种心绪实在不合时宜,于是对他一笑,落落大方道,“……你要不要起身?我扶你起来吧?”
谢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笑,一眼眼睛黑黢黢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是玉昭扶他坐起身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他高大的身躯倚在床头,沉默了一会,薄唇轻启,沙哑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似乎觉得自己现在这个举步维艰的样子很是狼狈,他默默移开目光,盯着虚无的空气。
玉昭一怔,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关切地问道,“飞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岐又沉默下去了。
“何必呢?”半晌后,他缓缓道,“我死了,不是更合你的意吗?”
玉昭愣住。
谢岐紧紧抿唇,一张脸阴沉如水,一想起自己险些死在了尉迟信手里,又想起尉迟信的有关她的那些狂言浪语,只觉气急攻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玉昭花容失色,连忙拍他的后背,帮着他顺气,“飞蘅,你怎么了?”
“不用你假好心!”谢岐想要推开她,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反而连带着胸口撕裂般的痛。
他嘶了一声,表情痛苦。
玉昭于是松开手,无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留谢岐一个人坐在床上,苦笑了一声。
这样也好。
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何必又纠缠在一起。是他亲口说的放她走的,不是吗?
还是早分开,早做打算吧。
否则拉拉扯扯,又是理不清的一笔烂账。
她是可怜他,才会留在这里,等他醒来的吧?
他用不着她可怜。
他静静坐在床头,一动不动,一颗心又气又苦,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轻飘飘的木偶。
过了良久,鼻间飘过一阵苦涩的味道。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玉昭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又坐在原来的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杏眼亮亮地看着他。
“别闹脾气了,身体要紧,快喝药。”她声音温柔。
第76章
越想越气
谢岐本来还想继续讥上她两句的,却见她不温不火,态度平静,犹如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顿时心里又十分堵得慌。
他紧紧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玉昭见他抿唇不语,就这么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一颗心被盯的忐忑不安,却又怜他刚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不欲多想,于是缓缓搅动着滚烫的汤药,羽睫安静地垂下,如同一只静谧的蝴蝶,舀起一勺,递到他的唇边。
她看着他,柔声道,“有点烫,慢点喝。”
谢岐双目灼灼,抿着唇不愿配合,可看着她温柔沉静的一张玉面,纤纤玉手执起的汤匙轻轻抵住了他的唇,力量明明如此轻柔,却仿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启开了唇,任由她喂了进去。
两人一语不发,寝室里针落可闻,你来我往之间,只有偶尔汤匙磕碰的轻微声响。
片刻后,一碗汤药见了底,玉昭收回青花瓷碗,又拿起帕子,擦了擦谢岐唇角的药汁。
动作轻柔,像是顺手而为。谢岐被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激的瞳孔一缩,唇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些什么。
玉昭将帕子放在瓷碗边上,退后一步,双手平放在膝上,秀眉的娥眉蹙了蹙,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飞蘅……你……”
可就在这个当口,周平和欧阳瑾急匆匆赶了进来,打破了一室氛围。
周平一夜殚精竭虑,强耐着性子,终于等到谢岐转危为安的消息,于是一得到了玉昭的传令,便放下所有的事情赶了过来,没想到被一同跟来的欧阳瑾抢了先。
“侯爷——”
欧阳瑾涕泗横流,平日里文文弱弱的身板,此刻却是先周平一步扑了上来,玉昭连忙起身,这才险些被他挤到一边,转眼之间便看到欧阳瑾跪在床前,紧握着谢岐的手,泪眼汪汪,活像是看到了死而复生的亲爹亲娘,大哭道,“侯爷,您可算是醒了,属下昨夜可是一夜刀剑悬心,担心了一宿没睡啊,您说您要是醒不过来,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谢岐的伤口仿佛又开始撕扯发痛,被欧阳瑾摇的烦不胜烦,余光瞥到被挤到一边的玉昭,又阴恻恻地瞪了欧阳瑾一眼。
可惜欧阳瑾本人还在哭天抹泪,演的好不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不善眼色,要不是周平眼疾手快地把人提了起来,怕不是还要继续抓着谢岐纠缠许久。
“侯爷,昨夜事发突然,属下已经封锁了侯府上下,但是难保不会被走漏风声,朝廷那边,怕是很快就能知道消息。”周平看到谢岐平安无事,放下心来,如实道。
欧阳瑾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安静了下来,听到了这番话,他滴溜溜的狐狸眼转了又转,道,“侯爷不必烦恼,属下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