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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瑾于是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叹息一声,道,“是,没有考虑周全,是属下的疏漏。”
那一道哀愁美丽的身影,漆黑柔顺的及地长发,犹如一只被困在金丝笼中的绝世凤凰,在日以继日的妥协中渐渐失去了艳丽的翎羽光泽。
年少时期的肆意时光,很难会忘记那个一眼念念不忘的人。
谢泠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是那样的光彩照人,整个长安都以她为荣。
那时欧阳瑾还是低到尘埃里的一介微不足道的浮尘,和那些籍籍无名的男子一样,在热闹的角落里,歌颂着她的美丽与风华。
因为这样的执念,他从市井之中一步步走到了她的眼前,也是因为他善于钻营,心思聪明活络,他最终得到了老侯爷的赏识。
他如愿以偿地离的她更近。
却也只能到此为止。
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国色天香的牡丹,注定不会为他一人而盛放。
她的笑容在他这里是无价之宝,而在她的心里,也行只是对于一个寒门臣子,对于一个府中幕僚的礼貌又客气的一种关怀。
成为谢家幕僚的那些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入那锦绣的浮华场,看着那些比他优秀百倍千倍的男人为了她你死我活,看着她入了宫,看着她成为万众瞩目的贵妃。
在她风光时,他是个不配出现的过客;在她繁华落尽之时,他想他终于应该可以,僭越地满足,那颗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了吧。
欧阳瑾回想着曾经她的一切,胸中泛起沉闷的心痛,笃定道,“侯爷不必担忧。属下定会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就算拼了属下这条命,属下也要保全贵妃的性命。”
。
谢岐回到寝室时,玉昭已经睡去了。
她睡得很安稳,帐子严丝合缝地挂了起来,月色下的睡颜无知无觉,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另一个人的回来。
她似乎忘了这几个日夜,他都是睡在她的身边的。
谢岐先去了净室,简单的洗浴一番之后,又重新回到寝室,掀起帐子,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这才脱了靴子,蹑手蹑脚地上了床,落了帐。
帐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是她身上的幽香。
而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呼吸均匀,完全没有受到他的打扰。
就连背影,都是那般的赏心悦目。
他知道她已经累极。
若是到了平时,她一定会不安地蜷缩起身子,悄悄远离他,最好是离得他越远越好。
不过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被他重新拎过来,霸道地圈住,就这样维持着一夜一起睡去罢了。
谢岐想到这,黑眸渐渐涌上一股深深的愧疚,侧着脸,在黑夜里凝视着她沉睡的背影。
良久后,他转过头,静静平躺着,仰头望着夜色里的帷帐,陷入了沉思。
他思考了很久,剑眉紧紧皱着,像是在思索一个深沉又博大的问题,久到似乎终于受不了这种寂静之中的寂寞,终是一个翻身,缓缓抱住了她。
常年浸淫军营,早就练就了谢岐耳力目力非凡,他清楚地看到那一道柔美的倩影轻轻颤了一下羽睫,像是蝴蝶受惊飞走。
他下意识停止了动作,不敢再乱动。
片刻之后,羽睫不动了,重新凝固下去。
她又陷入了沉睡。
谢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似乎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好笑,他的薄唇微微一翘,露出一个愉悦舒心的弧度。一直积攒的阴郁和焦虑,仿佛一下子在她这里烟消云散。
他轻轻抬起上半身,覆上她侧着的娇躯,缓缓垂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昭昭。”他对她轻轻道。
“好梦。”
。
翌日。
玉昭还没醒,谢岐很早便起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拒绝了奴婢的侍候,另外嘱咐她们不要吵醒屋里的人,简单地洗漱过后,独自换着君服。
周平在这时有事进来禀报。
“侯爷,镇国公世子娶妻,请您去喝喜酒。”
镇国公世子王炼与他曾经有几分交情,关系不深不淡。谢岐系着腰带,随口问道,“娶的哪位?”
“河东罗氏。”
河东罗氏是长安的名门望族,虽然在陇西军来犯之后元气大伤,但是根基还在。两家成婚,算是门当户对。
谢岐淡淡评价了一句合适,周平却犹豫了片刻,道,“不过……”
“不过什么?”
“这位罗氏二姑娘,曾经嫁过人。”
谢岐一怔。
这罗氏的身份倒是其次,他突然想到了关于王炼的一件旧事。
五年前,他纵马恣欢在长安的时候,经常从牧子衿的嘴里听到王炼的逸闻。
此人是脂粉堆里的常客,最喜欢往秦楼楚馆里去,还曾大言不惭地放话说,他最好的就是女子的冰清玉洁,最敬的也是女子的冰清玉洁,无论是妓子、还是未来的妇人,他都只认贞洁之女,其他的一概不收。
最想到曾经说出这等狂言悖语的男人,转眼之间就娶了个他人妇。
想起王炼曾经的那副样子,谢岐不以为意地耻笑了一声,半讥半讽道,“堂堂国公世子,娶一个二婚妇人,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宴席我就不去了,没空,你替我送份礼过去就行。”
周平从容地答应下来,心中却腹诽,你屋里不也藏了一个吗?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小命要紧。
第72章
我娶你
实际上,被谢岐抓回来之前,玉昭从没有见识过轩阳侯府。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这传说中的地方。
谢家作为士族之首,百年间出了不少能臣武将,经历过陇西的践踏,谢家一度被逼至绝境——然而谢岐横空出世,挽就了风雨飘摇的谢家,再次扛起了世家大旗。
无论是沈家还是王家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钟鸣鼎食、金闺玉堂八个字不足以概括它的繁华与巍峨,尽管玉昭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但还是难以适应,那种令她透不过气、华丽又冷硬的感觉始终盘桓在胸中挥之不去。
来到轩阳侯府之后,玉昭便开始心神恍惚。
也许这是老侯爷生前所在的地方,她不断地回想起与老侯爷见的唯一一面也是最后一面,那一张威严又平静的面孔历历在目,那轻飘飘、冷静中肯又暗含着警告的话语又仿佛一字一句浮现在她的耳边。
那一天的日子,她始终记得很清楚。老侯爷来找她时,距离谢岐出征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个男人已经走了三天了。
而在三天前,她在长桥送别了他。
三天前,那一天春和景明,日光溶溶,她独立在浣水阁庭院中,望着头顶的天边流云,心却飘向了远处。
“……我已经向父亲请了旨,等我替他打赢了这场仗,就……就回来娶你为妻,可好?”
“……下月初五,我会在城北的那个长桥上等你,如果你愿意,到时候就去那里为我送行,如果你不来,我也就……明白了你的意思。”
“……到时候,你如果真的不来,也好教我彻底死了这份心。”
“……你放心,我谢飞蘅光明磊落,从此之后绝不再纠缠你,我说到做到。”
他一月前说的话,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在长桥上等她吗?
如果她不去的话,他会一直等吗?
她站在庭院中,反反复复回想着谢岐那一天对她说的话,一颗芳心似乎也被风扯成了一片又一片。
以至于到了早膳的时候,她仍旧是怔怔的,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表哥王玉楼早早吩咐下人套好了车,吃完早膳之后,他就要出门去,不用想肯定是去送谢岐去的。
王宜兰王汝芝坐在一边蠢蠢欲动,也想要一同随王玉楼去送行。
但是一边想去,一边又犹犹豫豫。
这段日子以来,长安传了几个月的风言风语,说是谢岐看上了不知谁家的姑娘,正打的一片火热。
两人心知那人并不是自己,一边无可奈何的愤怒,一边对谢岐十分失望。
既然他的心不在这里,自己又何必上赶着去巴巴送人,但是真的不去送,又舍不下。
两人心乱如麻,筷子在碗里一戳一戳的,吃的没有一点味道,也就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玉昭,比她们更加心神不宁。
三个人在桌上,都各自吃的食不知味。
最终王宜兰王汝芝放下了筷箸,相顾无言地提前离席了,终是没有说出门去。
玉昭见她们离席,自己倒是破天荒头一次没有跟着,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调羹,低头慢慢搅动着翡翠粥,仍然没有从饭桌上离席。
王玉楼吃好,放下筷箸,起身从丫鬟递过来的银盆里净手,看了一眼坐着磨蹭了半天的玉昭,沉默了片刻,莞尔一笑,道,“表妹,昨日不是说你的字帖用完了?正好我现在要出门一趟,一起稍你一程吧。”
玉昭怔怔抬头,看着王玉楼温和微笑的脸,慢慢站起身。
王玉楼笑,“走吧?表妹。”
玉昭怔怔地看着王玉楼,目光一移,看到了王青嘉和孙氏投向自己的目光,王青嘉是探究好奇,孙氏则是戒备警惕,她心中一紧,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
这是她这么多年身为王家一员,一直以来最习惯、也最为稳妥的做法,可是今天她却没有这么做。
她立在原地,像是没有看见周围各色的目光一样,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像一具提线木偶,随着王玉楼出门离开了。
直到坐到了马车上,她仍是神思不属,脸色怔怔的,直到王玉楼叫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