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帮了自己一把,就沦落到了这种下场。
将令如山,她知道宋行贞当初帮助自己的行为,无疑是背叛了谢岐。
他选择了帮助自己的那一刻,便知道了自己的后果。
可他还是做了。
对此,她感激无比,又愧疚不已。
归根结底,他落得如此结果,都是她害的。
是她太弱了。
若不能依靠别人,很多事她根本就完成不了。
可是如今她再也无法为了自己,连累其他人了。
若不是自己的哀求,也许盛怒之下的谢岐,对待秋胧春华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倘若日后再东窗事发,他必不能再容她们两人。
如果害得别人为了自己丧命,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吗?
玉昭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那个男人如今在床上更为长久,话里话外还都是孩子。
她能够感应得到,自打找到自己之后,他想要自己为他生孩子的欲望,更为强烈了。
她感到如坐针毡的恐惧。
她如今自己已经身不由已,绝对不可能再不明不白地生个孩子出来。
想到此处,玉昭只觉得前路一片黯淡,那些曾经的祈愿正在随风而去。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再有别的任何意外出现了。
在谢岐腻了她之前,她不能再让一个可怜的孩子,跟她一起出现在这个世上。
。
而另一边的谢岐,换了一身衣袍,出了寝室。
他的脚步沉稳,响在幽静的院子里,随着一步一步的脚步,脸上那慵懒轻松的表情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若有所思的冷峻威严。
周平无声无息地出现,半跪在地,对他行了一礼。
谢岐跨步一步,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轩阳侯府长长的甬道,去到了一处议事厅。
谢岐推门,里面一众人全部站了起来,齐齐道,“侯爷。”
看他们的样子,想必已经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谢岐和周平进门,谢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径直走到了长桌最中间,坐下。
“这几天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平静问。
他知道,从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御史台上弹劾他的奏折便是雪花一样,一本又一本。
欧阳瑾见众人都噤声不语,眼珠左看右看,咬了咬牙,只能自己上了,回道,“那个……无非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谢岐淡淡问道,“无非就是还在弹劾我拥兵自重、功高盖主,想要收回我的兵权,是吗?”
欧阳瑾为难,“这个……这个……倒是还有别的,不过属下不敢说。”
“说。”
“他们说……说……”
“说什么?”
“他们说您……迟迟不交出兵权,还拒绝上朝,是不是……欲要谋反。”
谋反两个字一出口,满座皆静默不语。
谢岐也沉默片刻,随即,极轻地哼了一声。
“诸位的看法呢?所以……”他慢慢道,“你们在这里商量了半天,商量出什么了?”
“这兵权,交还是不交呢。”
“周平,你先说。”
周平是个直肠子,直接道,“当然不能!”
这些天,朝廷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欲要收拢侯爷的兵权。
若侯爷是一头猛虎,那谢家军就是猛虎身上的利爪和牙齿。
让侯爷统领兵部,只是第一步。
连他这个不懂权谋的大老粗都能看的出来,他们是想要逐步瓦解侯爷对于谢家军的掌握,将这支铁血刚猛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谢家军,圆融的、最好能兵不血刃地归拢回到他们的手里。
而收归之日,大约,就是他们覆灭之时。
“属下忠于侯爷一人,谢家军只忠于谢家一家,侯爷想如何,属下必赴汤蹈火,谢家若有变,谢家军也定会誓死追随。”周平难得强硬,据理力争道,“谢家军是谢家的,是侯爷的,凭什么朝廷说要拿走,就要交出去!侯爷,他们要拿,我们绝不答应!”
谢岐没做声,又看了一眼旁边不发一语的欧阳瑾,“你呢?”
欧阳瑾行礼,贼狐狸似的一笑,“我们想的不重要,关键得看侯爷的想法。”
谢岐淡淡看着欧阳瑾,“你不是善于揣摩人心吗?那么我的想法,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欧阳瑾摇了摇头,“其实侯爷的想法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要期待的,侯爷的想法。”
“等到山雨欲来的时候,即使侯爷心有成算,也会不得不为,到那个时候,就看侯爷是要选择顺势而行,还是逆流而上了。”
第71章
昭昭,好梦
欧阳瑾五年前就被老侯爷派去跟在了谢岐身边,除了周平,在场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说出下面这几番话。
“侯爷,我们这些人,很多都是当年跟着老侯爷的,也有很多是陪您一路杀出来的,多年的追随,不是说说而已。当年在那西境苦寒之地,腊月里那般苦寒的天气,滴水成冰,朝廷的粮饷迟迟不来,很多士兵们都衣不蔽体,冻死了好多人,那时是侯爷与我们同吃同住,又顶着压力开仓放粮,愣是让兄弟们在那里挺了过来。三年啊,多少将士死在那不毛之地,侯爷又背着朝廷贴补了多少进去?我们在那里付出了心血和生命,可是朝廷呢?尸位素餐,踩着我们的尸首享乐,不想着给那些死去的忠魂烈士追封抚恤,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心安理得,甚至还妄图不劳而获,夺取侯爷的兵权,让我们离开谢家,若不是侯爷顶着弹劾为我们邀功请赏、抚恤烈士,朝廷的那些人,真的会记得我们吗?”
欧阳瑾看到谢岐陷入了沉思,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们在边
关,为他们一次次拼命厮杀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呢,在长安城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而如今,他们轻而易举就把我们纳入兵部,甚至更甚一步,妄图将整个谢家军视作囊中之物。”
“侯爷,我们不怕死,也不怕流血丢命,但我们不是他们眼里的物件,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我们只是怕,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得不到该有的归宿。”
“侯爷,这就是我想要说的话,也是整个谢家军想要说的话。”说完这些之后,欧阳瑾抬起眼,一向言笑晏晏的脸色第一次这般威严正经,直视着谢岐,做出了最后的一句总结,“如今这个朝廷,已经不值得我们为此流血牺牲。”
欧阳瑾不亏是舌灿莲花的代表,一番话说完后,场面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每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的情绪之中,而失去了语言。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上去是这样的刺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正好恰如其分地说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于是,所有人的在短暂的呆滞之后,都纷纷不约而同的、齐刷刷地望向了高座之上不发一语的谢岐,目光中逐渐染上火一样的热切与亢奋。
他们无比地希望,能够从他们誓死效忠的主人这里,听到那个他们想要的答案。
他们愿意,愿意为了这个目标,去流血、拼搏。
名垂青史,或是,万劫不复。
他们每个人都愿意坚定地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别无怨言。
寂静的过分的议事堂里,仿佛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回响,他们热切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双眼炽热,体内燃着好战的血液,眼珠爆出猩红的血丝。
高座之上的男人微垂着眼,俊美冷峻的脸庞在烛光下映出明暗两面,令人琢磨不出此刻是什么情绪。
但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侯爷……”
欧阳瑾不安地催促。
“我知道了。”
半晌之后,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
众人一愣,对这个算又不算回答的答案都有些拿不准。
谢岐起身,准备离去,“你们的意思我收到了,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竟是要起身离席的意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静默了良久,最后只得讷讷行礼,纷纷告退。
欧阳瑾明显也懵了,半晌之后,很快追上前面那道高大英挺的背影,并肩走着,疑惑问道,“……侯爷?您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枉他还义愤填膺地说了那么多,早知道换来这般不咸不淡,那他就省着点口水,下次用了。
“欧阳瑾。”谢岐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脚步不停,稳稳的,声音也是稳稳的,低低地灌在夜风里,“如果这样做的话,逃不掉那些后世史书工笔的口诛笔伐不说,日后的天子又会如何看我?”
欧阳瑾知道谢岐根本不会把那些冠冕堂皇的口诛笔伐放在眼里,后面一句才是他的顾虑,他想了想,苦心劝道,“天子年幼,受太后荼毒已深,他是无辜的,等他以后大权独揽,明断事理,他一定会明白侯爷你的苦心。”
“况且,天子与侯爷……血浓于水,他再怎么样,肯定也是向着侯爷你的……”欧阳瑾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嘴里说着大不敬的话。
谢岐倒是没有在乎他的直言不讳,淡淡道,“好一个血浓于水。你莫不是忘了他的生母,还被困于宫廷。”
提到谢泠芝,欧阳瑾的脸唰的一下子变了,沉默了下去。
是啊。
天子是无事,毕竟这个世上没有人,敢顶着弑君的名号继续活着。贵为太后也不行。
他的血脉注定了他的高贵。他的至高无上的高贵亦在保护着他的生命。
可是他的母亲,又会面临着怎样的结局?
谢岐像是意识到了欧阳瑾如今在想什么,缓缓道,“天子羽翼未丰,在他完全成长之前,他保护不了贵妃,你说的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踏着贵妃的性命成立的。她可是我的姐姐,你的贵妃,你把这个都给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