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的如此惊心,看上去是如此离不开他。
那么是不是表示她的心,也还是爱着他的呢?
将她变得和自己一样贪恋尘世、耽于色|欲,想必她就不会再有那些青灯古佛的荒谬念头了吧?
她想要抛下他?
想都别想。
这些年以来,谢岐其实一直对玉昭明明去了长桥送别他,却又转身嫁了人这一事耿耿于怀。
但是情到浓时,看到她因为攀上巅峰而泪湿颤抖的时候,他也没敢问上一句。
只能红着眼睛,着了魔一般细密地吻她滚烫酡红的脸,轻轻地顶耸讨好她。
他虽然心里一直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重归于好。
但是没关系。
她总会重新接受他的。
之后,谢岐仍在马不停蹄地调查着十几年前的贪墨案。
这件事一如既往的困难重重,还未开展成功时,反而另一道消息从另一边传了来,令他彻底知道了五年前所有的真相。
而在此时此刻的小院里,他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已经有了逃跑的想法,并且在逐步计划。
第61章
除非我死了
谢岐那日直奔王家。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奴仆只知道那日的王家阴云密布,他们这些下人都被赶了出来,站在外面,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里面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主厅里隐隐传来连续不断的争吵声、摔东西声,仔细一听,都是谢岐在单方面压制,高亢的声量镇住了听到的每一个人。
在碎了的最后一个瓷器声中,谢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下人们纷纷看到王青嘉从来没有这么不体面地追了出来,后面跟着六神无主的主母。而谢岐头也不回,就这么拂袖而去。
周平见谢岐风一样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急忙拦住王青嘉和孙氏,跟着谢岐便走了。
他不知道谢岐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侯爷这样暴怒过了。
不过他的心里也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侯爷知道了又怎样。
周平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好玉昭这个未来的“侯夫人”。
但是他也知道。侯爷的坚韧力一直异于常人。
当年攻陷西凉的时候,侯爷便令将士们立下遗书,破釜沉舟,不眠不休熬了三天三夜,带领宋行贞直捣了大营,这才一举直捣西凉大营。
那一次,侯爷受了重伤。
在伤痕累累的时候,周平记得很清楚。
侯爷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一直在呼唤着玉昭的名字。
后面,他再也没有说过梦话,也没有再提起玉昭这个人。
但是他对幽州这个城池关注到了偏执的地步。
以致于不等朝廷下旨,刚灭了西凉之后,他便直接率兵去了幽州。
别人都以为侯爷是急于渔翁得利,彻底瓦解燕王的势力,这才不等朝廷下旨,先斩后奏,不远千里去了幽州。
但只有周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侯爷非同常人的执念,他和玉昭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
可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侯爷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值不值得,对不对。
。
许是谢岐那日跟玉昭提起了父亲的缘故。
玉昭这几日睡得浑浑噩噩,心里总有些不安。
半梦半醒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及笄之前。
她又来到了江南沈家,睡在自己的闺房中,伴着窗外满池荷叶的溶溶月色。她梦到父亲坐在她的塌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哄她入睡。
幼年丧母,玉昭没有体会过母亲的慈爱,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她的全部。
沈思岚性情温和,才华斐然,深爱玉昭,失去了发妻之后,怕玉昭会受日后的继母苛待,他也没忍心再续上一弦,自己亲力亲为,从小教习女儿识文断字、琴诗书画,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玉昭记忆中最多的场景,便是自己在琴房中弹琴,父亲则在另一侧的书房中读书,琴声淙淙,他总会敏锐地发现玉昭琴声里的纰漏,笑吟吟地出来指正一二。
父亲善于音律、又长于丹青,在玉昭的心中,没有什么是父亲不会的。
而且父亲秉性高洁,犹如山中高士,虽然浸淫官场,却是个纯臣,毫无官场中的官僚匠气。
他从来不收礼行贿,也不屑于官场交际,一下了衙门便直奔沈府,心里惦念着他的宝贝女儿,慈父一般问她今日吃了什么,书中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与她灯下畅读,父女同乐。
在玉昭九岁的时候,江南出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涝灾,大水冲毁了堤坝,水稻大面积受灾,百姓民不聊生。
那时的玉昭记得很清楚,是父亲顶着浙江巡抚和知县粮库空虚的压力,开仓放粮,施了整整两个月的米粮,甚至不惜搭上了沈府的家当,这才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所以玉昭不明白,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与贪墨搅在一起呢?
父亲将她放在王家,自己一个人回去时,临走对她嘱托了很多。
很久之后的玉昭才明白,这分明是临终的嘱托。
父亲把活的希望留给了她,而自己,却独自回去直面死亡。
他叮嘱玉昭以后要听舅舅的话,舅舅说的一字一句,她都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不可忤逆。
父亲一去不回,几月后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想要回去杭州,舅舅却强硬地阻止了她,令她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王青嘉不仅阻止了她,还冷
静地告诫她,以后她就姓王了,也不许再提起父亲一个字。
玉昭遵从父亲的遗命,都一一听了去。
父亲去世之后,她只敢在青城寺里偷偷点一盏长明灯,以告在天之灵。
她被勒令不准提起父亲,整个王家,也没有一个人提起他。
在这日久经年的岁月里,父亲去的如此无声无息,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去。
除了她和秋胧,怕是没有人再记得那段记忆,记得父亲。
她不知道谢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父亲。
但这是时隔多年,第一次,父亲被除了自己和秋胧的另一个人所提起。
听到耳朵里,竟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懵懵懂懂中,玉昭泪眼朦胧地睁开了眼。
灯光下,一道颀长冷肃的身影坐在床边,无声无息。
玉昭吓了一跳,立刻从梦中惊醒。
眼前的身影像是黑夜里无形的鬼魅,直到她醒来,鬼魅般的身影才从月光中撕扯出一道光影,“……你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玉昭睁开眼睛,在月色下静静地打量着他,眸中渐渐从恍惚走向清明。
事到如今,她也不与他遵从那些虚礼了,也不下床去,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冷淡地打量着他。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轻轻问道,称谓也省了,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客气。
谢岐沉默。
见他不闻不答,玉昭蹙眉,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些疑惑。
几日不见,眼前男人的下颌冒出一层新长的胡茬,有一种不修边幅的憔悴。
轻嗅了嗅,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酒气。
他还喝酒了。
玉昭立马警惕了起来,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戒备地盯着他。
谢岐见她如临大敌,轻扯了扯嘴角,苦涩又无奈地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足够令她感到安心的距离。
他看着她,不知何时点了烛光,在烛光下长久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轻轻开口道,“……昭昭。”
玉昭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她从没见过谢岐这幅模样,心事重重似的,不复以往的盛气凌人,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意和颓丧。
他从来不会向别人展示这一面的。
她心中一动,但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冷淡,“你有什么事?”
“……我都知道了。”
见玉昭玉面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谢岐深深地看着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昭昭,五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
玉昭呆住。
过了片刻,她沉默地扭过头去。
她捏了捏被角,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她有些不堪,又有些难过。
那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如果可以,她永远不想在谢岐面前流露出这一面。
她还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那又怎么样?”她敛了敛眉宇,装作混不在意,轻轻道,“你又提这些做什么?”
“你原来不肯跟我说,我也能理解。”谢岐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上她的柔荑,轻轻道,“昭昭,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