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信唇角弯着,继续想对她说些什么时,眼看周平和宋行贞两人追了过来,飞快加入了战场。他眉头一皱,立刻又将玉昭拽在了身前,弯刀甩出一道优美弧度,又横在了她的脖颈。
有了周平和宋行贞的加入,十几名死士不久便倒了一地。
周平一脚踩在一名死士的头上,发出咯嘣一声脆响,朝高石上大喝,“尉迟信,你搞什么名堂!”
尉迟信没想到谢岐会追的这么快,连带着他的手下也都这般神速,一时有些恼恨,但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此刻就算多了两人也丝毫不慌,轻松钳制着玉昭,居高临下地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谢三手底下两条听话的好狗。”
周平血气方刚,气不打一处来,囔声道,“你拿一个女人要挟,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我们两个单独比划比划!”
“你?你还不配。”尉迟信哼笑,目光冰冷地转向周平身边的宋行贞,话却是对着周平说的,“你跟了谢三这么多年,是他手底下最听话的狗,主人家都要性命不保,我当然是不会放了你的。”
当年就是谢岐率领宋行贞带头冲锋杀进了西凉大营,生擒了哥哥,他对宋行贞的恨意一点也不比谢岐少。
“哟,这不是宋将军吗?”尉迟信的笑意更大,道,“你们家将军可真不挑,一个跟野狗抢食的穷叫花子,也能摇身一变扶成了主将,真不知道让我说些什么好。要说周平是条最听话的狗,你却连做狗都不配。”
宋行贞明显比周平沉得住气,这番话连周平都听不下去,他却是面色一变未变,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直直盯着他手里的玉昭。
尉迟信感受到了他毫不掩饰的目光,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故意将弯刀往玉昭玉一样白的脖子上摁了摁,鲜红的雪立刻再次顺着伤口淌了下来。
玉昭柳眉微蹙,闭着眼睛忍下,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谢岐和宋行贞的脸色齐齐一变。
尉迟信好奇地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看了一眼谢岐,又看了一眼宋行贞,视线来回在他们两人脸上逡巡,“看来我刚刚说错了,宋将军。你不仅不是条听话的狗,还是条敢跟你家的主人抢食的狗。”
他用雪亮的刀刃来回拍了两下玉昭的芙蓉面,笑道,“瞧瞧,你的眼睛都快黏在我手里这个女人身上了,这个女人的生死,你很担心吧?就是不知你的主人,知不知道你心里这见不得人的想法呢?”
玉昭心里一紧,不去看宋行贞,更不敢去看谢岐的脸色,她咬了咬唇,挣扎了两下无果,只得转头无奈对身后的尉迟信急急道,“你要杀要剐,就给个痛快!”
“这就急了?”尉迟信笑的像个无知无邪的少年,大手却是紧紧攥着她的双手,力道恨不得将她的骨头给碾碎,彰显出惊人的力量,贴近她挣扎的玉面,低笑道,“想不到你看着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却这么水性杨花,不知眼前这两个男人,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说罢,他又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被远在中原宫闱的谢泠芝勾的送了命的结局,在心里呸了一声,恶狠狠道,“一个个都没见过女人吗!”
周平拔出插在地上尸体的佩剑,在地上甩出一道血痕,一边为尉迟信的激将法不忿,一边试图以一己之力将这个话题转移过去,愤声道,“尉迟信,你拿一个女子要挟,算什么本事,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快放了她!”
尉迟信瞥了周平一眼,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真的被他转移了话题,他看着始终阴着一张脸的谢岐,挑衅道,“谢三,你当初如此辱我哥哥,就该想到今天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谢岐抿唇不语,拧眉盯着在尉迟信手里煞白如霜的玉昭。
一张芙蓉玉面因为惊吓变得煞白,上面还沾染着不知哪里来的血,更显糜艳。她纤细娇弱的身子挟持在男人身前,好像一只落入了鹰爪手里的无辜幼雀,又好似一只即将折断修长脖颈的高贵天鹅,下一刻就要坠入水底。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第一时间就追出来,他知道尉迟信费尽心思潜入车队不来暗杀自己,而单单将玉昭劫走,必定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他要利用玉昭来对付自己,引自己上钩;或者想的更可怕一点,他要当着自己的面,羞辱够了玉昭,然后再将方寸大乱的自己擒入手中,肆意折磨,最后再杀了价值利用完了的玉昭。
这两个想法,单单是哪一
个,都令谢岐呼吸急乱,胸腔沸腾。
谢岐盯着尉迟信,不屑地哼了一声,终于缓缓开口道,“成王败寇,那是他咎由自取。”
“你哥哥当年阵前辱我,被我砍了头,好歹也是死得其所,我亦敬他是一条汉子,”
他话锋一转,看了一眼玉昭,又落向她身后的尉迟信,冷笑一声,原封不动的十足讥讽,奉还道,“没想到你比你那丢人的哥哥还要不如,净是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你若真的想给你哥哥报仇,那就放了她,你我一对一决斗,你若是赢了我,也可以把我的头砍了当尿壶,你看如何?”
尉迟信满心满眼要活掳了他,并不与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冷笑道,“看来你对这女人果然不一般,这样好的一个把柄在我手里,我怎么能轻易放了她呢?”
他贴近玉昭,不怀好意地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高高抬头,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岐,“就是不知这个女人,到底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还是心早就飞到了宋将军身上呢?”
他带着十足的困惑,又似乎十分善解人意,“不如这样吧,我亲自审问审问她,当着你们两个人的面剐了她,她痛的狠了,自然会愿意说实话,你觉得如何?”
玉昭只觉浑身恶寒袭来,脊背僵住,在尉迟信的手里一动不动,失神地盯着谢岐。
宋行贞面色亦一变。
谢岐八风不动,冷笑道,“一个女人而已,你想怎样,那就怎样吧。”
说完,他已拉弓引弦,对准了玉昭的心口。
听完这话,尉迟信和玉昭的脸色均是一变。
前者是高估了玉昭在谢岐心中地位的慌乱,后者则是不可置信的恐慌。
玉昭小脸雪白,还没从尉迟信那句半真半假的威胁里回过神来,便又不得不直直面对谢岐手里的箭矢。
谢岐阴沉着一张俊面,隐隐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目光冷漠地忽略了僵住了的玉昭,冰冷地看着尉迟信,道,“尉迟信,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追你追了这么远吧?”
他身躯微弓,劲健的上半身蓄势待发,小臂的肌肉迅速贲张,拉弓的手背青筋暴起,似乎蕴含着极其可怕的力量。
他将弓箭对准了玉昭的心口,那里也是尉迟信的心口。
他的声音冷漠如冰,眼神比声音更冷,“你知道我的箭术,也不必将她当挡箭牌,我不介意一箭射死你们两个。”
“宋行贞,你好大的狗胆,”他鹰目冷鸷,又提高了声音,对一旁的宋行贞道,“我早就觉得你动机不纯了,竟敢肖想我的人,等我杀了这个不忠不贞的女人,再来好好找你算账。”
下一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偏了一下方向,只听“砰”的一下,突然松开了弓弦。
箭如离弦之箭,直直射向了玉昭。
玉昭冷汗直冒,眼睁睁看着裹挟着劲风如雷电般直直而来的弓箭,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尉迟信在她身后骂了一句,带着她快速跳开了高石,然而箭矢的速度实在太快,已经扎向了玉昭右边的胸口。
玉昭只觉胸口像是被坚硬的钉子狠狠钉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感立刻顺着伤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痛的直冒冷汗,再也支撑不住,闷痛地哀叫了一声。
身后的尉迟信也不曾幸免,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失力,松开了对玉昭的禁锢。
玉昭从半空跌落,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宋行贞身影如疾电,在她落地之前扑过去接住了她。
尉迟信见人质已跑,愤恨又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全身是血、面如金纸的玉昭,随即又吹了一声口哨,比之前数量更多的死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这时欧阳瑾带领着护卫全部赶了过来,一边急吼吼掩护着自己,一边指挥着护卫加入战斗,一群人很快与冲出来的死士纠缠在一处。
宋行贞护着玉昭,持剑杀了几个死士之后,带着她冲出了包围圈。
尉迟信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且战且退,不甘心地咬牙朝死士们大喊,“紫衣服的那个给我留活口,其余的都给我杀了!”
宋行贞抱着玉昭,两人远离了战场。
他扔下佩剑,将她放在一块大石背后作为掩护,急急撕下衣角的衣裳作纱布为她止血,单手握住箭矢,想要给她拔出来,又怕冒然拔出血会流的更多,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没事,箭没有伤及部位。”他安慰她,看着面色惨白,痛苦地咬着唇,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的玉昭,心中涌上无尽的自责与心疼,“沈姑娘,对不住了,将军刚才……”
玉昭痛的全身发抖,气若游丝,轻轻道,“我明白……”
宋行贞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她额头冒出的冷汗,犹豫着抬手想给她擦掉汗水,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忍住,卷起了箭袖,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为她拭去了额头的冷汗。
“你去帮他吧,不用管我。”玉昭轻轻道。
宋行贞眼神犹豫。
他清楚现在谢岐那边更需要他,可是他看着眼前面如金纸、若是他走了就成了孤零零一个人的玉昭,第一次难得的迈不动步子。
“你去吧。”玉昭催促。
宋行贞咬了咬牙,终是下定决心起了身,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待在这里别动,外面很危险。”
他一步三回头,又重新回来,解下了外袍,披在她的身上,丢下了一句,“放心,将军不会有事的。”说完便捡起地上的佩剑,回到战场加入了战斗。
玉昭倚在大石上,痛的直抽气,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才缓了缓。
伤口因为有箭插着的缘故,只有边缘微微渗血,不久便停止了出血,倒是没那么难捱了。
玉昭平稳着呼吸,双眼在不知不觉的疼痛里早就溢出了泪花,缓过那一阵头晕目眩的劲头,她睁着朦胧的双眼,静静听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
大石天然地掩住了她娇小羸弱的身影,她背对着战场,听着身后一阵阵牙酸的厮杀声,以及一阵阵的骏马嘶鸣声。
马蹄感受到了地面不小的震动,说不出来的危险煞气让它们极度暴躁,都在不安地刨动着土地。
有几匹马甚至踏着步子,挤出了马群,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似乎发现这里还有个人,骏马又再一次受到了惊吓,嘶鸣不止,朝她的方向喷着响鼻。
玉昭盯着眼前的高大骏马,捂着右边的箭伤,鬼使神差地慢慢站了起来。
她骑过好几年的马。
及笄之前,父亲曾经送过她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教她打长安时兴的马球。
只是父亲病逝之后,她一个人在长安过得谨小慎微,从不显山露水,没有展露这个能力。
王家的众人、谢岐,甚至是嫁给了的孟文英,都没有见过她骑马。
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会骑马。
玉昭盯着眼前的骏马,又捂着伤口回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打的火热的一群人。
没有一个人在这里。
眼下只有她自己。
她越过重重阻碍,在里面艰难寻找谢岐的身影。
但是在厚厚的枝桠遮挡之下,她并没有看到谢岐,倒是看到了宋行贞和周平。
宋行贞的出手方式不如谢岐激进狠辣,但是滴水不漏,面对三个死士,竟是游刃有余,丝毫不漏破绽,很快与周平里应外合,斩杀了一片,又朝另一边而去。
他们都很厉害。
这里的战斗,也并不需要她。
她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
玉昭草草看了一眼战况,收回视线,捂着胸口的箭伤,吃力地爬上了马背。
马背太过高大,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了上去,因为一系列动作,箭伤又崩裂开来,她痛的小声抽气。
中了箭的转瞬之间,她就明白了谢岐的想法。
他是在尽力保全自己。
她捂住伤口,全身因为疼痛微微发颤。
可是她痛啊。
真的好痛。
玉昭牵着缰绳,用尽一丝气力踢了踢马肚子,转头最后看了战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路朝前面的路疾行而去。
第47章
把你自己赔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