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
她心中感慨,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他的名字,微笑一下,慢慢道,“贞字,静也;有坚定,真诚,善始善终之意,想必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对你给予了厚望。”
听闻此言,宋行贞刚刚扬起的嘴角又慢慢落了下去。
“我的家人,他们都不在了。”
玉昭心中一动,蹙眉看向他,目光中带着疑惑。
宋行贞薄唇一扯,苦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在月色下有些黯然,“在我五岁的时候,家里糟了土匪,我与家人失散,等我回去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已经死去,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不知所踪。”
“从此之后,我流离多年,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她们的下落,想必她们也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玉昭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眉头微蹙,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啊,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宋行贞却是摇了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他缓缓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早点长大,早点出人头地,那么当年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玉昭摇了摇头,轻轻安慰他,道,“你那时还太小,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这不是你的错。”
“你的爹娘看到你如今这么有出息,也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宋行贞沉默地笑了笑,深深看她一眼,“谢谢你,沈姑娘。我没想到你会同我说这些。”
玉昭讶异,“这是什么说?”
“我们见面不多,每次见你,我都觉得你很有距离感,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宋行贞看着她,轻声道,“总之,谢谢你今夜安慰我。”
玉昭被他说的有些赧然,玉面有些微红,微笑道,“应该是我谢谢将军才对。之前是将军你救下了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没事的。”宋行贞说完之后,犹豫了片刻,似是鼓足了勇气,又温声道,“沈姑娘,你应该多笑一笑的。”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在这里过的并不开心。”他静静看着她,缓缓道,“沈姑娘,我不知道你和侯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看的出来,侯爷他……他虽然对我们不苟言笑,但是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侯爷他心里是很在乎你的。”
玉昭听到他提起了谢岐,面色一僵,沉默了下去。
宋行贞深深地看着她,心中有丝丝缕缕的涩痛在蔓延,却仍是慢慢道,“沈姑娘,我的这条命,是侯爷捡回来的,侯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是他提拔我入伍,给了我新的身份,也是他让我多识字看书,省的以后遇到事情诸多掣肘,侯爷他,帮了我许多。”
玉昭没想到宋行贞竟然对她提到了谢岐与他的往事,一时有些怔住,竟也慢慢听了进去。
宋行贞静静地站在虚无的夜风中,看着她,缓
缓道,“侯爷对我恩重如山,沈姑娘,你是他心上的人,便也是我的恩人。这一路上,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一时听了谢岐这么多的事情,玉昭的心绪有些复杂。
她沉默了半晌,缓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一张玉面在月色下美的惊人,慢慢道,“我和他的事情,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
“墨玉我就先抱回去了。”她抱起墨玉,转身之后停了停,背影对着宋行贞的方向,小声道,“宋将军,夜里冷,注意加衣。”
留下这句话后,她轻轻离去了。
夜空寂寥,万籁俱寂。
宋行贞一个人站在月色下,一动不动,忧伤又缱绻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彻底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他不能背叛侯爷,背叛自己。
但是有这么一段时光,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他会牢牢记住,连同她的姓氏一起。
他深深地攥紧了拳头,心中痛苦纠缠。
。
一行人修整了两天,又开始重新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
有秋胧春华在,又多了墨玉,一路上虽然艰苦,倒也并不难熬。
秋胧素来是喜欢猫的,在幽州殿的时候便十分喜爱墨玉,觉得它有灵气,本来离开幽州之后,她的心里还有些不舍得,没想到它竟然一路上跟过来了,见到它喜的跟什么似的,天天抓住就是一顿揉搓。
可怜的墨玉天不怕地不怕,一遇到了秋胧,就活像是耗子见了猫,不过等她一掏出来好吃的,墨玉便受不住诱惑,忍不住凑上前来,一边吃一边被迫受她的搓圆揉扁,久而久之,也慢慢地认命了。
春华也十分喜欢它,经过两人的轮番投喂,一段日子之后,墨玉竟然胖了好一圈,活生生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黑球,惹得玉昭直笑。
期间,玉昭还托秋胧,把几本书拿去给宋行贞。
宋行贞连连道谢,第二天便托秋胧,给她带去一些摘下来的路边野果。
野果色泽鲜亮,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水珠,可见被来人清洗多次。
玉昭含笑收下,托秋胧致谢。
如今正是丰收之季,一路上沿途,宋行贞时不时便偷偷托秋胧或者春华,给她带去新鲜的果子,每天都是不同的花样,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摘来的。
马车走走停停,隔几日便就地修整一次,不知不觉间已经远远离开了幽州。
一路上有姐妹相伴,有猫咪解闷,还有每日甜美的果子吃,路过了无数山川风光,飞瀑溪流,令玉昭困顿的心胸也荡漾了几分,倒是真有几分神仙日子的味道。
笑声娇俏灵动,飘荡在空气里,听的一众糙汉子的心里直酥。
不过基本上都是秋胧和春华发出来的,偶然有那么一两次,搁上好一阵子,才能听到谢岐想要听到的声音。
谢岐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周围,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轻柔的说话声,薄唇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他听到她此刻在轻轻笑着,心中一荡,忍不住想立刻掀起帘子,看着那笑不露齿的淡淡微笑,还有那绽放在唇角的浅浅梨涡,欣赏她的展颜一笑。
欧阳瑾有气无力地骑在后面。
他本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连着骑了半个月的马,本来屁股上的伤就没有好全,这下直骑的腰酸屁股疼,龇牙咧嘴。
此刻听到马车里的欢声笑语,一颗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马钻进去,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跟她们天南海北的一起唠嗑。
这年头,跟对了主子,连一个小小的丫鬟待遇都比他好,都有马车坐,而自己这个堂堂的参军,还得忍着伤痛一路上骑马,真是命苦。
他心里苦不堪言,看了一眼身边面不改色的周平,最边上的宋行贞更是汗都没有淌下一滴,心想这文官和武将就是不同,他们一个个的都跟没事人一样,再看看自己,即将就要散架不说,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又往前一瞥,自家将军颀长硬挺的背影就在眼前,侧脸恍惚间好像在微笑。
欧阳瑾心中惊奇,眼珠子一转,策马骑快,几步追上了谢岐,与他并肩同行。
“将军。”欧阳瑾凑近谢岐,神秘兮兮地对他低声道,“那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属下一人的错,不知这些日子,将军可是消气了没有?”
谢岐还在含着笑,见到欧阳瑾凑过来了,嘴角不耐烦地落了下去,平视着前方,冷声道,“欧阳瑾,你皮又痒了是吗?”
“哎哟,将军,我的好将军。”欧阳瑾捂了捂屁股,一张斯文的白面上带了些痛楚,“您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周平皮那么厚,打两下真的就没了。再说了,属下这都是一心一意为您着想,您怎么就是不领情呢?”
谢岐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
欧阳瑾习惯了谢岐的冷脸,不怕死地凑过去,又道,“那日的情况,我已经跟表妹、呃不对,我已经跟姑娘说清楚了。”
他心里打的好算盘,以后若是他们两人再有什么矛盾了,就尽管往他身上揽,反正他都这么臭名昭著了,不怕被扣屎盆子。
感情上的事情,周平小宋他们都是些大老粗,哪里会懂,关键时候还得是看他。欧阳瑾得意的心想。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想把这些心里话委婉地说给谢岐听,却见俊美男人转头看他,脸上带了些厉色,“你去找她了?”
“是啊。”欧阳瑾点了点头,浑然不觉危险将至,“哎哟,反正属下已经把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将军你就放心好了,只不过这几日嘛,这姑娘一直对我成见颇深,理都不理我的,那个浴桶我本来是想带着给自己用的,也都给了她,这都不带领情的,将军你是没看见啊,她身边的那两个小丫鬟看我的那一幅嘴脸,将军你可得好好替我做主啊。”
谢岐阴沉地盯着他,眼中杀意骤起。
他动了动唇角,马上就要说些什么,周平却在这时突然打断了他,“侯爷,前面到了孟家寨,我们是否要在此地歇脚?”
谢岐阴沉地扫了他一眼,“什么寨?”
周平看到自家侯爷十分难看的脸色,愣了愣,也吓了一跳,“孟、孟家寨。”
“不停。”谢岐冷声道,“继续走。”
他现在听不得孟这个字。
每次看到她对自己横眉冷对、泪如雨下的模样,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这五年里,她对孟文英的态度,又是怎样。
他的心里其实清楚这个答案。
他心中嫉恨之余,又不免一遍遍地扪心自问,若是他打着回去长安的一路上,与她重修于好的心思,慢慢让她重回自己的怀抱。
他这次真的能做到吗?
像从前那样。
谢岐看着眼前虚无的空气,目光又慢慢落回到了马车上,看着那轻轻扬起的帘子。
她此刻在干什么呢?
是否又是在看书。
他想起她近日翻阅的一本本经书,话里话外黯然神伤的语气,除了偶尔极少数被他气到失态,大部分都平静淡然的神色态度。
我朝历经多重战乱,民心飘忽灰暗,无数皇室宗亲纷纷皈依佛门,引得民间竞相模仿,佛道兴盛,修行出家渐渐成为了一种风气。
若是她也起了这种心思……
谢岐脸色大变。
这么想着,他立刻吩咐周平,“去,现在就去镇上,买些话本子回来。”
“啊?”周平惊讶,“侯爷,买什么?”
“还要我说第二遍?”谢岐看着他。
周平一惊,立刻道,“好的侯爷,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等等,”谢岐又叫住了他,“再买几身鲜艳颜色的女子衣裳回来。”
天天穿的披麻戴孝的,看着就不顺气!
周平为难,他可从来没有给女人买过衣裳,但他不敢拒绝,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这……好的侯爷。”
欧阳瑾自告奋勇,嚷声道,“我去!
我也去!”
谢岐听到这话,眯了眯眼,看他。
“你?”声音隐隐带着不善。
欧阳瑾笑嘻嘻的,晓之以理,道,“将军,周平他一个大老粗懂什么,买这些东西,还是我在行啊。”
谢岐觉得有理,同意了,“你们两个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