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敝,曾经繁华的京中竟能如此寥落。
她朝天上看去,今日的确算个良辰吉日,虽在寒冬却并没有下雪。天空湛蓝,上面浮着的云朵如同一个个岛屿。接近傍晚,云边映上姜黄的火光如同用金丝线镶了边。
路上无人,崔雅贞提着厚重的嫁衣跑得极快,她知晓叛军就要来了,若是被他们捉住,她便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与其忍受羞辱,她不若当场自刎。
破釜沉舟,她的步子迈得愈发大了,此刻她只庆幸往日自己为了学马,体力好了许多。
此刻这华美厚重的嫁衣,反倒成了她的累赘。
快到了,快到了,就快到了。
她望向远处,知晓不远处就是那处别院,那里就会有人接应她。
一刹那,似有感应,她转身看向曾经繁华奢靡的京城,现在只剩寥落,一抬头发觉方才还算窃蓝的天空顷刻间就被大片的浮云所覆盖。
而云泛着黄丹色,似被火烧。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胸口又闷又疼,迈着似是灌了铅的腿,一步也不敢停歇。
拖着身子,向近在咫尺的别院奔去。
就在她以为马上可以逃脱之时,猛然听见身后的马蹄声。
‘嗒嗒嗒!’
如同死亡的鼓点。
寒风灌入喉中嗓子疼得发涩,崔雅贞顿感眼眶发酸,仍是一步也不敢停歇。
只要……只要……她就不会停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宣告着她的命运。
不能停,也不敢停。
心跳漏了一拍,她踩到裙摆,重重地摔在地上。
尘土飞扬。
终于,那滴泪落了下来,鼻腔之中一阵酸意袭来,她认命般的掰开了手镯,随时准备着自我了结。
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不似上回在山中的假意。
怪异的是,身后倏然没了声。
莫非那些人不是往她这里来的。
希冀再生,她卧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去。
一抬眼,就瞧见身后不远处的一队人。
破灭。
在劫难逃。
她无声地将手镯藏在身后,而马上的那群人见她没有想要再逃的意思,不疾不徐地上前。
寒风入喉如同插入一把薄刃,崔雅贞猛烈地咳嗽,发白的小脸变得涨红,。
终于,她可以瞧见马背上那人的真容。
只见那人利索地勒住马,马儿抬首嘶鸣,周围尘土飞扬。
四目相对,
她说不出一个字。
而他瞧着她,扯起嘴角,温和的笑意之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在马背之上俯视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接着轻佻地朝她勾了勾手,
“贞娘,过来。”
睨着她,瞧见她手上的小动作又沉声道:“我赠你手镯,你就是这般用的吗?”
“你的九郎呢?”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一切恍如隔世。
二人再次相见竟在如此情景。
第43章
明明他的神色与往常并没有区别。
崔雅贞抬着头与他对上眼神, 却从他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眸之中读出了玩味与怜悯。
“你……”此时此刻,她震惊到说不出一个字,卫暄不是重伤不起了吗?还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但他现在这副模样……
她瞧着马上人——玉冠束发, 身着玄甲浑身散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副威风凛凛生人勿近的模样,这样哪里是像受了伤。
随即反应过来, 或许他根本没有受伤。
她想起前几日因那消息整夜睁着眼生怕一闭眼就见到他浑身是血, 现在想来是白白为他伤心了。
无声, 她悄然向后磨蹭想拉开距离距离。
她不信任他了。
崔雅贞的小动作被马上那人一览无余。
她在躲什么?
心中不悦, 卫暄眉头微蹙, 握紧手边的剑鞘, 垂眸肆意地打量着她。
整个人不堪入目。
揉作一团凌—乱的头发,乌黑发丝之下半遮半掩的小脸, 对着她现在的模样他几乎要看笑了,活像整个头栽进了面粉里,下一刻就能登台唱戏般, 面颊处红色的胭脂洇开, 上面还挂着裹着粉,浑浊的泪珠。
“后悔了吗?”卫暄睨着她,嗓音冷淡。
他心中气恼, 想问她悔不悔, 后不后悔那日没有答应他,同他一块去青州。若是同他一块去青州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不会遭受这般惊吓了。
“...........”
崔雅贞撇开头不语,她并不想承认, 方才看见马上那人是卫暄时,心中产生了一丝喜。
但现下卫暄这般问她, 是想嘲讽她吗?是以为赵弘也抛下了她吗?所以又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才没有被人抛下!”她抬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虚张声势般她音量很大,想说服卫暄也说服自己。
卫暄轻笑,
“贞娘,我何曾说过你被人抛下了?”
说罢,他翻身下马,移履一步步向她走近。
“贞娘啊,你的九郎现下正在皇宫之中“清君侧”,可是顾不上你的。显然,你与权位之间他选择了权位。”
“你又被抛下了。”
卫暄语气平淡,说的话却如一把利刃直往她心口上扎。
他瞧着地下女郎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流过了一股难言的痛楚。
没有多言,他上前一步,脱下外衣,将面前的小女郎裹进其中,一把抱起。
瞥见外衣里她默默流泪,鼻涕眼泪糊作一团的可怜模样。
他轻叹,“贞娘,别伤心了。”
似心软。
下一刻抱着她上马,又命令身旁的随从,“别院里的人处理掉,再找具女尸,放把火烧掉那里。”
他话音刚落,怀里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开始猛烈地挣扎,紧紧抓住他的袖子,质问道:“为什么?你要做什么?”
“贞娘你真是天真,你猜那院里的人是等着救你还是杀了你,等赵弘登基你觉得庾家人还容得下你吗?”
“容得下一个威胁庾家人权位的女人吗?”
卫暄似笑非笑,轻轻瞥向她似在笑她天真愚蠢。
逐渐,崔雅贞缓缓松了手,卸了力,或者她也被卫暄说服了,她又一次在权衡之中被抛下了。
此刻她心如擂鼓。
其实她也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一颗心空且疼,如同又一次被人扔入万丈深渊。
瞧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卫暄心中冷笑,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在她耳侧轻声道:“贞娘,这世上只有我不会抛下你。”
崔雅贞面上流泪,心中却想笑,又强压下了想吐出的嘲讽。
见她不回应,卫暄蹙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他想到了前几日侍卫送来的,记录着她这些时日活动的信件。
又神色莫名,语气古怪地问道:“莫非这几日你又恋上卫玑了?贞娘?”
这次崔雅贞还是没有回应,也不啜泣了拉着脸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
是了,方才瞧着她悲痛欲绝的小模样,他心中也有一丝心痛。
可是那又怎么样,这是他的惩罚。
今日之事他是故意的,是他刻意晚报了时刻,逼赵弘在权位与她之间只能选一个的。不出所料,赵弘选了权位,抛弃了她,只有这般才能让她真正死心。
她也必须死心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又有何用。
卫暄扯了扯嘴角,带着人回到了空荡荡的卫家。
回到沧濯院,他下令,“看好,她。”便转身离开。
离开她的视线以后,他便扶住了墙壁,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抬手唤来木樾,“叫……大夫来书房。”
等待大夫时,他脱下层层包裹的外衣,查看腹部的伤势,血已经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