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后,崔楷终于松了口,解除了雅贞的禁足令。
她想去给成玉留信。
而她只能借着与堂姐们一同出行,才被允许出门,而堂姐们看不上她,对她冷言冷语,她也不在意。便找了个由头说去湘君阁看琴谱。
湘君阁是京城名声鼎盛的书肆,里面书籍种类繁多,当然有很多有名的琴谱,只不过还有一些遗本只借不售,雅贞便借着学习遗本的理由不与堂姐们一路。
而弥桑是崔家的家生子从小与雅贞一同长大,自是不会出卖她。
车夫将雅贞与侍女弥桑送至毗邻湘君阁的巷口,巷口栽种了几颗梨花树,雅贞面带笑意,闻着到梨花的清香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待离开车夫的视线,主仆二人没有立马去湘君阁而是先去了旁边的酒楼,雅贞熟练地找到小二开了一间单间,点上几个菜。
“小二,要一份爽口瓜儿、莲子头羹还有一份炒蟹。”
房间的窗口一打开便能看到街道,雅贞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街道上是否有熟人,便快速合上木窗。拿出包裹里的男装换上,又将自己所有头发均整整齐齐束起来,抱着铜镜将自己的眉毛涂黑,脸颊也敷上一些特殊的粉末使其稚嫩顿减几分。
一顿操作后,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出现在房间里,雅贞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这些步骤她已经做了无数遍了,从未有破绽。
待一切完毕,她推开木窗通风,她的身上不能沾到味道,否则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雅贞看着窗外的风景,默默吃着酸辣黄瓜,一入口,那股酸辣刺-激的味道便直冲雅贞的天灵盖,身体温度好像极速上升,嘴巴因为酸辣有些疼痛,头皮发麻,但雅贞还是没有停止进食。
好像只有这种灼痛感才能提醒她,她还活着。
“她永远只能做崔家的女儿。”
雅贞知道她快要议亲了,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几个堂姐之后就是自己,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人喜欢自己,才德也并不出众,相貌放在贵女如云的京城也是平平无奇。
她只希望对方品行好,年龄与自己相仿,长相端正就可以了,这样也能让娘不再为了自己而烦恼。
还希望有生之年能亲自走过游记中的每一片山水,多出去走走看看。
此时,雅贞寄希望于婚事,希望婚事能助她“脱离苦海”。
雅贞吃完便唤来弥桑端来浓茶漱口,再三确认身上口中没有气味才去往湘君阁。
*
在湘君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装设富丽高雅玉石镶嵌其中细处尽显精细,和雅贞所坐的那辆普通马车不能相比。
“原来这是卫氏的,怪不得连马车都如此精细。”
雅贞之所以识得这些,是因为她的母亲也是出自卫氏旁支,卫氏乃京城第一望族,百年来朝代更替,卫氏却屹立不倒更加枝繁叶茂,卫氏子弟连皇子都要礼让三分。不用说,雅贞所出自的崔氏更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雅贞只是心中微微感叹:真不愧是卫家郎。
移开步子,便要带着弥桑走进湘君阁,但就在此时车帘卷起,她忍不住直勾勾看去——车里的郎君靛蓝衣裳风姿特秀,肤如润玉,俊美不似凡人。
雅贞怔愣了片刻,心叹:好一个朗朗如日月入怀的郎君,面如冠玉,气质却高雅出尘。
她很惊艳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璧人。
她的目光一时间变得难以移开,一瞬间对上了那人的眼眸。
澄清温和却盖不住其中疏离之意。
意识到失礼,回过神来雅贞,急忙颔首低头红着脸匆匆移开目光,向湘君阁里奔去。
而车里的郎君面色仍然温和如常,其目光似是不经意间轻轻在雅贞身上扫过,却没有片刻停留。
如同路过的蚁虫尘埃,不值得他在意。
进去之后,弥桑照旧前去书肆的第三层为雅贞誊抄糊弄父亲的琴谱,雅贞便是购买徐大家新出的游记,顺便前去第六层取信。
第2章
湘君阁的第六层一般很少有人来,均因为其黑暗而且潮湿,置放的书籍都是陈旧,过时的。
雅贞知道自己性格怯懦,每当有欺负她她总想着忍一下就好了,退一步就好了。像那胆小的兔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躲到洞穴里默默观察不肯出来。
而这里就是雅贞的洞穴。
她打开旧桌案下的暗盒,取出里面的东西,是她想要好久的李祯的《金陵游》,上面还有一封信件。
她勾起唇角这么多天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那泛黄的书页,她心中有些触动,自己只是在信中不经意提到想要这本书,成玉便费尽心思替她找来了。
而成玉明明也只是个贫穷的书生。
她根本移不开目光,手指细细摩挲了一下《金陵游》粗粝的封面,便将其与信件一同收好。转而从怀中拿出自己偷偷雕刻的狸奴木雕与自己想给成玉的信。
雅贞虽怯懦,但其实也算个有主意的,但在崔家无人在乎。
她也只能与陌生的成玉进行倾诉,从幼时固执到现在认命。
在成玉面前她只是崔雅贞,不是崔氏女。
时辰快到了,雅贞蹙眉苦笑,却只能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下三层去寻弥桑,“弥桑,我们走吧。”
怅然若失投向牢笼。
但弥桑却不容她拖拉,拿起抄好的琴谱便要离开,“女郎,时辰不早了,需得尽快离去。”
主仆二人又重新回到酒楼,雅贞换回一身素雅的衣服。看着镜中弥桑那双纤手灵巧地为自己盘回那个端庄的发髻,而她也要重新做回那个贞静的崔雅贞。
回到巷口车夫已经等待多时,雅贞使眼色让弥桑给车夫塞去一些碎银,便一同上-车。
车夫也是在崔家呆了许久,看着雅贞素衣白裙的端庄样,心中也嘀咕着女郎再怎么样还是女郎啊。
*
长公主办的春日宴邀请的多是全京城适龄郎君女郎。
卫氏挂心雅贞婚事,极其重视此次春日宴,服饰全是她亲自安排,待要离开的时候,她紧紧拉着雅贞的手,声音里饱含期待与警告,
“贞娘,此次春日宴娘也要不求你像两个堂姐一般能够脱颖而出,但切记万万不可出丑啊,要端庄大气不要辱没我们崔氏名头。两个堂姐与你年龄相仿,你多跟着她们一块,也多和她们学学……”
卫氏心中还有许多话没讲完,她真的是怕少说一句,自己这傻女儿做出什么错事,要是雅贞学来安乐与本柔的几分本事,她也不至于……
“唉。”,卫氏心中连连叹息。
“娘,我知道的,我会跟着姐姐们的。”
来来回回总是这几句话,雅贞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虽然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她还是答应了卫氏,她知道如果不答应她娘,她娘是放不下心的。
这时,崔本柔身边的侍女前来催促,“十娘子,该走了,七娘子和五娘子都在等您。”
今日崔家的马车与雅贞那日的简直有天壤之别,外观低调奢华体现崔家书香世家的底蕴却不庸俗,周遭配着八九个护卫,里面更是宽敞舒适散发淡淡清香,内饰应有尽有。
雅贞掀开帘子,便看见两片红白相衬的衣角。
两个姐姐端坐在内,崔安乐相貌明艳,身着一身红裙,上面金线绣着红色牡丹,衬着整个人明艳动人。而崔本柔相貌柔和,气质却脱俗,只是穿着简单碧色衣裙,却也婉转动人。
雅贞身子莹润丰满,相貌却是清秀一挂的。母亲就想让她学着崔本柔粘些气质贞静,奈何她穿上与崔本柔相似的衣裙也不似其那般纤细婉转,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东效西颦,两不像。
雅贞还未上车,两个姐姐就开始打量她,只不过崔安乐打量的明目张胆,崔本柔拿着书本只是瞥去几眼则更加隐晦。
“崔十,你倒是让我们好等啊。”崔安乐的目光从头到脚的扫视着她,冷笑道。
东效西颦的蠢货。
雅贞闻言,纤细的手指捏紧了衣裙,只吞吐道:“七姐姐,对不起……”
雅贞只想息事宁人,见到两个姐姐总是不自觉地自惭形秽,即使她自己不觉。
“好了,七妹莫顽皮。十妹妹快过来,莫要耽误了时辰。”崔本柔嗔怪地看了崔安乐一眼,眼神柔和,温和地唤着雅贞。
一路上两个姐姐有说有笑,雅贞倒像一个透明人,只是呆呆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期间崔安乐冷冷瞥她了一眼,心骂:真是呆傻之人,如此也配为我崔氏之女。
长公主府门口门庭若市,停着各家马车,来参宴的多是适龄的小娘子和郎君。
车夫向公主府门口的侍女告知,崔氏的女郎们来了,便有人安排侍女带姐妹三人进宴。
长公主备受皇帝宠爱,故府中奢华异常,檀木作门窗,摆饰奇异,屋檐上镶嵌了许多珍贵宝石。
走过许多弯弯绕绕假山石林,终于看见一片开阔。
许多家小娘子来的早,三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崔氏三姐妹一到,便有与五娘七娘相熟的女郎迎过来。
雅贞没什么友人这种时候一般都是被撂在一边,被杨婉静一同的女郎欺负。
杨婉静与崔本柔不对付,她认为崔本柔装模作样,自命清高,一贯瞧不上她。但又找不出她的错处,所以每次只能来为难雅贞。
“瞧瞧,这衣赏。崔十你你莫不是在模仿你姐姐吧?”
这女郎便是薛嘉月,户部侍郎的女儿她性情高傲却独独欣赏崔本柔的才华。
“崔姐姐,今日曲水流觞之宴,又可以一览姐姐风采。”
薛嘉月笑盈盈看着崔本柔,想到她从前所做的传颂甚远的诗篇,心下泛起一片崇拜之意。
“月娘惯事会打趣我的,今日之宴能人众多,本柔自惭形秽,能与各位同座是本柔的荣幸。”
崔本柔轻声回复道,眉眼间一片和煦之色。
遇赞不骄不躁。
身边众人闻言私下对崔本柔愈发赞赏,这崔五娘不但才华横溢也有谦和之态。
家中有适龄郎君的妇人,也把崔五娘登上自己心中的佳媳之选。
而雅贞呢却躲在一旁,崔七娘轻笑道:“崔十,我们要去看卫家郎君对弈,你要去吗?”
崔家众人皆知崔十娘不通围棋,崔七娘这么问就是不想雅贞跟上来的意思了,毕竟她呆呆在站在那里,也甚是煞风景。
雅贞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顿生觉得没趣,微微颔首:“七姐姐,我想去赏花,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雅贞话音刚落,崔五娘崔七娘以及薛嘉月几个小娘子便先行离开。
大梁民风开放,对于男女大防的限制也没有那么严格。
待宾客快要到齐,便要进行“曲水流觞”的游戏,也好给各家郎君女郎一展才华的机会。
雅贞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本想缩在后面没想参加,奈何有人看她不顺眼,直直点出来:
“早听闻崔家多出才女,崔十娘子想必也不差。”
眼见逃不开,雅贞只好硬着头皮上。崔安乐也暗含警告地看了雅贞一眼,示意她,别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