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小厨房给姨娘端来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柳儿听到声音连忙走进来。
等她进到屋内,看见的是疼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姨娘坐在地上,有血顺着她的身下蜿蜒流出, 不大的空间充斥着淡淡的,又挠人心神的血腥味。
“姨娘, 你怎么流血了!”手中糕点都快要拿不稳的柳儿大惊失色,“府医,还不快点去把府医叫来!”
“宋嬷嬷, 你还不快点把姨娘扶回床上休息,要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和相爷交代啊!”
李太医没有想到自个儿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事, 也生怕姨娘肚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发现了那么大的事, 自然是惊动了谢钧。
而此时的谢钧正同六部尚书探讨着关于行宫修葺拔款,以及上次仍未抓到行刺的刺客一事。伤口虽是他动手划的,不妨碍他以此为利剑划开一刀口子,将潜藏在暗中的蛇鼠一网打尽。
户部尚书见相爷身边的下属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他难得看见一向对万事游刃有余的相爷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简直是令他怀疑青天白日见了鬼, 结果等他再看的时候,相爷脸上仍是一贯的冷漠疏离,兴许是先前看错了吧。
虽然户部尚书以为是看错了,斟酌一二后仍是选择开了口,“诸位大人, 实不相瞒我今日家中有事,不如今天的会议先讨论到此,明日再论。”
户部尚书出声后,兵部尚书跟着附和的挼着胡子, “原来天都那么晚了,老夫也得回去了,我家最近新添了个小孙女,很是可爱。”
“我也得该回去吃饭了,肚子都饿了。”
“大人。”守在外面的白简本以为大人还要好一会儿才会结束。
“回府。”眉宇间覆盖霜意的谢钧回到马车里坐下,眼眸半阖,骨指半屈轻扣膝盖,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坐在车辕上的白简看着从马车里出来的大人,正欲开口,谢钧已是出了声,“把马给我。”
随行的侍从当即翻身下马,将位置让了出来。
正在夜间巡逻的金吾卫见有一马于深夜的闹市中穿梭,当即骑马追赶并欲拦下,“夜间禁止在闹市纵马!”
“你是何人,还不快速速停下!”
后面追上的白简取出相府令牌,赔笑道:“我家大人得知刺客的下落,才会在情急之下一时乱了规矩,还望罗大人莫怪。”
知人是相爷的罗卫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致歉,“下官实不知是相爷出行,还请大人见谅。”
这个点本应该睡下的谢夫人正跪在小佛堂里,虔诚的求着菩萨保佑她未出生的小孙子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出事啊。
谢月皎也在拜佛,只是拜的那贱人最好一尸两命。
守在外间的柳儿看着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端出来,手和脚都是冰冷且生软的,生怕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子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双目猩红欲裂的宋嬷嬷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她怨恨自己的反应迟钝,也怨恨玉姨娘对自己孩子下手的狠毒无情。但最恨的还是自己,要是她能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时马上用身体垫趴在下面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直到李太医出来了,宋嬷嬷才敢扯动艰涩发苦的喉管,“李大人,姨娘现在怎么样,姨娘肚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这一次幸好及时,加上冬日里穿得厚摔下去时有了缓冲,要是再来一次,只怕是………”李太医叹气的直摇头,也让宋嬷嬷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直到李太医把嘴里的声儿叹完了,才接着说,“姨娘的身子骨本就偏弱,要是因此坏了根本,只怕以后会很难再怀上。”
!!!
宋嬷嬷听得简直眼前一黑又一黑,就在她快要遭不住晕过去时,一道声音又将冷汗淋淋的她拉回了人间。
“相爷,您回来了。”
“她怎么了,可有事没有。”谢钧脚步急促地就往里走,似乎只有亲眼见到她无事方能安心。
李太医摇头,“相爷放心,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儿皆无事,等下下官再开几帖安胎的药,务必一日不落的要让姨娘喝下,即可彻底无忧。”
外间的对话皆一字不落到了玉荷的耳边,她没有想到她都摔得那么狠了,这个孩子还会留下,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连老天爷都不愿意让她放弃她的第一个孩子。
桂花香?
玉荷适才注意到房间里熏的不再是桂花香,而是香味接近的玫瑰,也让她的心跟着狠狠地揪紧起来。
在她的指甲快要将床单抓成流苏状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也让她的心脏跟着乱了一拍,扬起一抹虚弱的笑,“爷,你回来了。”
那张惨白的小脸骤然撞入他的眼前,连他的心脏都像是被人给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本来是还有点,不过见到爷后就没有了。”女人墨发未挽,闲闲垂落鬓边两侧更衬得小脸瓷白如菩萨面,偏色唇色嫣红如抿胭脂般红得糜烂。
谢钧走到床边,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视线如刀锋锐利地扫过伺候的一干下人,疾声冷喝,“本相让你们伺候好姨娘,你们就是那么伺候的。”
宋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哭着喊冤,“大人,老奴发誓绝不是老奴推的姨娘,是姨娘自己扯开手上的珠链然后一脚踩上去滑倒的。”
玉荷泪珠滴落,我见犹怜,“我知嬷嬷你不喜我,但我是一个母亲,为人母亲的又怎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孩子。何况那串佛珠是夫人亲自为我求来的,我又怎会辜负母亲的一片好意,又非那等畜生不如之人。”
“姨娘,莫非你以为你真做得那么天衣无缝吗。”宋嬷嬷冷笑着将从地上捡的珠子,还有今天刚换下尚未来得及销毁的桂花熏香,小厨房今日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一股脑的全拿出来。
“李太医说过孕妇在怀孕期间禁止多接触桂花,哪怕是久闻都会产生滑胎的危险。可姨娘倒好,在得知怀孕的第二天就换上了桂花熏香,还隔三差五的让小厨房准备桂花类吃食,老奴斗胆问一句,姨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坐在床上的玉荷没想到对方会连如此小众的落胎方子都得知,她没有丝毫被发现后的畏惧,反倒是笑了,笑得眼梢微挑间全部是春日靡靡的艳丽,“每个人怀孕后的口味和习惯总会有些许些改变,为何就不能允许我爱上了桂花香和桂花做的食物,要知道我首先是一个人,而后才是孩子的母亲。至于嬷嬷口中的多食多闻桂花会导致滑胎,妾身更认为是无稽之谈,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妇人会因为桂花就滑胎的。”
她这是要将责任给完全推卸了个干净。
谢钧并没有偏听任何一方,他只信所谓的证据,沉声道:“她最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还不一五一十说来。”
好在宋嬷嬷提前留了个心眼,每日都将姨娘吃的饭菜,食了多少,又做了什么全都记录在侧。
李太医接过检查了一遍后,发现吃食和行坐睡卧皆没有任何问题,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体弱,就算侥幸怀上了也不一定能留下。”玉荷从男人怀里起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腹部,眼梢间蕴含讽刺,“若是爷想要留个后,只怕多的是其她女人比我合适。”
而在这时,李太医却皱着眉扔下一个惊天大雷,“前面下官进来后,就隐约闻到一抹特殊的香味,也怪老夫年纪大了那么久才闻出那抹香味出自何处。”
骨指捏紧的玉荷顿时目眦欲裂的瞪向他,他是属狗的吗,鼻子那么灵做什么!
自从相爷救过自己一回,从而归属于相府的李太医毫不惧她杀人的目光,将视线落在榻上的那一刻,谢钧咬牙冷怒,陡然厉喝,“宋嬷嬷,把床给拆了!”
随着床榻拆开后,宋嬷嬷在床的夹层中发现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浅紫色三角香囊,因其位置过于隐蔽,那么久了竟无一人发现。
将香囊用剪子剪开后,只见里面除了塞有大量梅花后还有少许黄色树根,那么一看并不起眼,只会令人觉得是晒干后的其它香料。就连拿起来放在鼻间轻嗅,闻到的都是梅花清香。
李太医拈起一根黄色树根放在鼻间轻嗅,又折了一点放进嘴里嚼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若老夫没有猜错,此物应唤紫葳根,其为凌霄花树根。不过凌霄花在它的故乡还有一个名字,被称为"堕胎花",其危害不等同于麝香藏红花等物。”
此时连李太医不禁为她怜悯的摇头,真不知道这小娘子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天底下男人的尊严又岂容她一小小妇人接二连三挑衅,作践。
要说前面的谢钧还能偏袒她不知情,可如今的他就只剩下尊严再次被挑衅的恼怒,盯着她,一字一句皆是彻骨冰寒,“你就那么不愿意生下本相的孩子。”
既被发现了,觳觫着身体缩到角落里的玉荷不在否认的破罐子破摔,“是。”
对上男人的眼睛,里面全是狠毒了的厌恶和以燃烧着自我为代价的决绝,“因为我看见你这个人就恶心,恶心到恨不得去死,我又怎么会生下一个毁了我原本生活的伪君子的孩子,在我眼里这个孩子和你一样该死,他就不配活在世上更不配当我的孩子。”
愤怒彻底侵占理智的玉荷更是脱口而出,“我玉荷宁可到楼里当卖笑的花娘,也好过伺候你这种衣冠禽兽的伪君子!”
这一刻连周围吵闹的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本在燃烧中的蜡烛骤然被风吹灭,室内的温度更是低到了哈气成冰的地步。
屋内的其他人早已识趣的退下,即便如此,在门外的他们仍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怒吼冷笑,亦连心都揪了起来。
宋嬷嬷只觉得她是活该,更不会为此同情她半分。谁让她放着好生生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作死对相爷耍些可笑的无用心机,还妄图想要将相爷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简直是不知所谓。
柳儿急得眼泪直掉,只希望姨娘能稍微服下软,不要再惹大人生气了。
“好,好,你当真是好极了。”拳头攥得青筋暴起的谢钧一连说了三个好,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你认为怀上本相的孩子是个耻辱,感到恶心,本相也不是那种非得逼你的人。”
满身寒气迸裂如冰锥刺人的谢钧甩门离开的那一刻,玉荷慌了地想要追上前解释,说那不是她的真心花,可她的自尊又拉扯着她。
她没有做错,凭什么要道歉。
吓得面白无色的柳儿在大人出去后,跪踱着来到姨娘身边拉着她的手哭泣道:“姨娘,婢子知你心里是不情愿的,可你在如何也不能说出这些话来啊。大人是如此高傲又矜贵的一个人,怎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女人厌之如猪狗。”
“姨娘,只要你去向大人认个错,大人那么宠爱你,肯定会原谅你的。”柳儿话音才刚落下,房门猛然被人踹开,为首的凶狠婆子淡淡抬眸。
“还不将人带走。”
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玉荷并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可是在糟糕又哪里会比现在糟糕。
她在进轿子前还是那么想的,直到她被送进了城内最大的花楼。
第42章 驯服
从上马车到下马车, 两旁都坐着粗使婆子挟住她胳膊防止她逃走。
直到她被送进一个满是甜腻熏香,垂挂红粉帷幕,处处透着糜艳暧昧的房间后, 哪怕她从未来过,也能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常妈妈见她竟没有一丝害怕, 想来是还没见识到她的手段,又许是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
一同被扔进房间里的柳儿看着朝她靠近的人,惊恐得尖叫连连, “你们做什么,我们姨娘可是丞相大人的女人!你们要是敢动她,相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常妈妈抬起手欣赏着自个儿新染的红指甲, 轻藐地吹了一口气, “这人都进了我们翠羽楼,你说能做什么。就算你以前是公主夫人皇亲国戚,现在也得老老实实洗干净了给老娘接客。”
“什么翠羽楼,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柳儿不同于姨娘,她自是知道翠羽楼是什么地方, 但就是因为清楚才不敢相信大人真的会把怀孕的姨娘扔到这种地方。
“你人都在里头了, 哪儿会是开玩笑,我常妈妈看着像是会同你开玩笑的人吗,小丫头。”
即便如此都不愿意相信爷会如此绝情的柳儿无意中看见站在门外的白简,如看见救命稻草般求救,“白大人,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知道姨娘肚子里还怀着大人的孩子啊。”
之前的姨娘就算犯再多的错,爷也不会对姨娘发火,所以这一次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立于门边的白简轻讽地半撩眼皮, “玉夫人不是自诩伺候爷恶心,还不如当外面的女支子来得舒服吗,大人这不是如了她的愿,免得有多委屈了她,也省得她天天对着我们相爷的脸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目光随意地落在用手扶着肚子的女人,冷笑浮面,“至于玉夫人肚里的孩子,待会你们准备一碗藏红花给她灌下,记住,别把人弄死了。”
闻言,柳儿只觉五雷轰顶,神魂皆恐,“白大人你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相爷她不可能会对姨娘那么狠心,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予理会的白简取出准备好的银钱递过去,“这人既进了你的地,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不过切记一点,玉氏性子多狡,务必不要让她逃了。”
接过银子的常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常妈妈办事,大人您就放心好了。哪怕是在刚烈清高的良家女子到了我常妈妈的手里,也保证驯得服服帖帖,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直到白简离开了,跌坐在地的柳儿还是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姨娘肚里还怀着相爷的孩子啊,相爷怎么能那么做,相爷不可能会那么做的才对。”
柳儿灰败的眼睛移到玉荷的身上后,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跪行至她脚边,泣泣哭求,“姨娘你去求大人好不好,大人对你那么好的,只要你去求他,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垂下眼睑的玉荷不动声色抽回被她抱住的腿,扯了扯唇,“求他,你说我去求他他就会放过我吗。”
“万一呢,姨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玉荷很想说不可能,她也不会去求他,那人做的决定又岂是旁人能轻易更改的。
她们说话间,常妈妈已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圆脸盆子笑如深渊巨口,偏又捂着鼻目露鳄鱼慈悲,“玉姑娘将这碗药喝了吧,喝了接下来也好接客,要知道我们翠羽楼从不养闲人。妈妈我也是心善,不忍看着一个小生命在我面前失去,也怪它可怜投到谁的肚子里头不好,偏要选了那么个拎不清又自诩清高孤傲,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当个挂牌接客的娘。”
“你这孩子以后要怨就怨你这个狠心的娘,要找也应该找她,和我常妈妈可没有任何关系。”常妈妈将端着的药碗放下,轻拍桌面,“行了,趁着药还没凉就赶紧喝了,也好早些接客。”
手指放在膝盖上蜷缩收紧的玉荷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药味,就知道里面放的是全是能使女人落胎的藏红花牛膝益母草。
她不是想要离开那个恐怖的男人,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生下来后重复着和她一样的命运,现在的一切不都正如了她的愿吗,但她的眼角鼻子为何泛酸得厉害,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要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