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上次玉夫人出逃后,贴身伺候的虽仍有柳儿和方嬷嬷二人,可暗处多的是人盯着,防止她再像上次那样逃出去,从而连累到他们。
等柳儿越过月洞门后,此处就仅余下她一人。
玉荷立在湖边,任由凉爽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发丝,安安静静得文人骚客笔下的静姝水墨。
暗处的人见她只是站在湖边吹风,便放松警惕的收回视线。
她们收回视线时,玉荷动了。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抬脚往那生长着荷花的藕花深处走去。
淤泥污秽,却能开出清丽的荷花。
她死了,是不是能解脱了,她所厌恶的身体上的污秽也会随着她的离世而一同消失,她的灵魂也不会在禁锢在沉重的身体里,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是在水逐渐淹没过她的腰,胸口,肩膀,快要淹没过口鼻的那一刻的时候。
浑浊的灵台骤然清醒了过来,甚至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更清醒。
直到这一刻玉荷才发现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也不想死。如果她真的死了,以后就再也晒不到那么好的太阳,见不到那么好的荷花,吃不到喜欢的美食,还要将自己毕生坚持的理想全部抛下吗。
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有的不过是尸骨腐烂成泥,埋藏在阴暗潮湿的淤泥里永不见天色。
不要,她不要这样!
而且去死的凭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她!该死的分明是那个男人才对。
她正准备上岸时,找人过来的柳儿和同行的方嬷嬷吓得尖叫出声:“玉夫人,你想做什么!”
从湖中心游回来的玉荷心虚的扯了扯唇,“天气太热了,我到湖里游泳凉快凉快。”
闻她说辞的方嬷嬷气得简直想发笑,嚼舌冷怒,“玉夫人,你觉得此事我会信吗。”
话已出口,玉荷只能硬着头皮,“是真的,清河镇夏日炎热,湖泊又多,我们夏日总会到湖里游泳,这有哪里不对。”
方嬷嬷可不信她的满嘴谎言,拽着人就往屋里走,“此事夫人还是同爷解释为好,不过此事老奴必须得要告知老爷才行。”
一听到此事会告知给谢钧的玉荷瞬间白了脸,脸色流露出恐惧的绝望,“方嬷嬷,难道你真的要逼死我不成吗,我都说了是天热想要到湖里游泳,你为何就不信我。”
方嬷嬷冷笑,“小娘子这句话当真是说得好生没道理,究竟是谁要逼死谁。”
“但凡你老老实实不作妖,老奴又怎会将此事告知给老爷。要怪,只能怪你不老实。”亏她前面还以为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现在她只想呵呵。
只怕还没等她进丞相府,她就会先自己作死。
被扯着回房关起来的玉荷不禁用手捂住脸颊,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
她刚才就应该直接溺死在荷池里的,可人一旦过了最想死的那个念头,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后,又怎会再次轻易放弃生命。
整整一个下午,缩在房间里的玉荷就像是惊弓之鸟,生怕那个可怖的男人会在下一刻推门进来,把她像条狗一样拖出去。
凶狠的掐着她下巴质问她不是想死吗,他亲自送她上路,因为那个男人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院子里头的方嬷嬷正在训柳儿,“我让你看好玉夫人,你就是那么看的,要不是发现得及时,你就算是有九条命都不敢砍的。”
想到先前一幕,捂着胸口的方嬷嬷依旧心有余悸,心里更是恨极了这位搅事精,富贵日子不过非得没苦硬吃,好好的福气都得给她给糟蹋完了。
跪在地上抹着眼泪的柳儿也很委屈,谁能想到玉夫人会放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不过,偏要想不开。
“自己下去领罚,要是再发生相同的事,你也不用伺候了。”
“方嬷嬷,婢子保证,此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哭得眼泪鼻涕糊脸的柳儿忙磕头做着保证。
随着阳影一点点往西边落,白日暑气渐消换上缕缕凉意,门外也适时传来了脚步声。
在门推开的那一刻,身体蜷缩成一团的玉荷已是吓得手脚冰冷,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玉夫人,是柳儿。”柳儿的手上端着乌木托盘,她把吃的放在桌上后,才说,“大人今天出去了,恐怕今晚上不会回来,不过婢子听白管事说最近天热不适合赶路,让我们在镇上好好休整几日。”
“白管事还说城外有个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夫人要是嫌在院里待得无聊正好能去泛舟游湖。”
玉荷听到谢钧不在后,虽有过片刻的安心,但也清楚此事一日没有揭过,她就得惶恐不安一日。
好似那高高举起的靴子,谁都不清楚它会在何时落地。
玉荷甚至不敢入睡,更不敢闭眼,因为她怕,怕闭上眼后再睁开,看见的是那个恐怖的男人站在床边,沉着脸质问她今天的事,同时也在祈祷方嬷嬷最好不要将此事告诉她。
快到下半夜的时候,依旧如惊弓之鸟蜷缩在床上的玉荷听到了门外有走动的脚步声,马上闭上眼盖好被子装睡过去,并祈祷他能快点离开。
第31章 耐心的猎人
踩着茫茫月色的谢钧推门进来后, 见到的就是大夏日里用锦衾将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密不透风的女人,真心觉得好笑。
虽说屋里置了冰块,她就不怕将自己闷死。
今日发生的事, 自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唯独没有想到她严重得到了要轻生的地步, 想来是那天的惩罚吓到了她。
本来这一次还想要让她吸取教训的,也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在没有弄清楚那抹不受控制的感觉从何而来时,他还舍不得让她轻易的死去。
养宠物不一定非要强硬手段, 适当的怀柔政策更能让它死心塌地。好在,他一向是个富有耐心的猎人。
随着天边白云翻滚,晨光破晓。
一夜无梦的玉荷甚至不清楚昨晚上是怎么睡着的, 只知道这是她那么多天来, 难得的一个好觉,连浑浊沉重的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柳儿端着洗漱的水进来后,笑吟吟的说,“玉夫人,老爷说城内的荷花开得正好, 还说夫人一直闷在屋里也得该出去走动走动。”
她说完就展开带来的衣服, “这衣服还是老爷特意为玉夫人准备的,婢子就说玉夫人在老爷的心里同旁人定然是不一样的。”
沐浴在晨曦微光下的玉荷听到游湖二字,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的如坠冰窖,手脚均冷。
眼睛则死死盯着柳儿拿来的衣服,甚至做好了那衣服是暴露得不堪入目, 或是仅能堪堪遮体的薄纱。
奇怪的是衣服是很普通的款式,针脚密麻,布料也是轻薄又不透光,哪怕如此玉荷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连去往荷池的路上都是提心吊胆。
柳儿像只不知疲惫的麻雀叽叽喳喳,“白管事说老爷先过去了,玉夫人待会儿自个儿过去就好。”
很快,马车就到了赏荷附近,临到下马车时玉荷却心生了胆怯,脚如灌黑醋迈不动半步。
转过身的方嬷嬷见她还在磨磨蹭蹭,当即沉下脸,“玉夫人,莫要让老爷等急了。”
五寸青伞荷花娇的岸边停有一张竹筏,竹筏上有一人立如芝兰玉树,清风卷袖潇潇然,听到脚步声后回首相望。
四目相对中,清冷疏离的眉眼刹那间如如寒冰遇暖,眸底深处带上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原先跟在左右的柳儿,方嬷嬷已是悄然退下,显然是要将独处的机会让给他们二人。
“过来。”男人清冽如泉击玉石的声音随之传来。
走到竹筏前的玉荷正准备提起裙摆跳过去,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富有安全感,手背青筋掌骨微微凸起,虎口处有着厚茧。
朱唇轻抿的玉荷并没有把手搭上去,而是提起过长的裙摆,抬脚往竹筏上跳。
随着她的跃来,本就偏轻的船尾忽然一沉,也跟着落入了谢钧的怀里,清冽微苦的香气将她笼罩其中。
男人胸腔震动发出闷哼的笑声,“我都说了牵着你,你怎么就那么倔。”
并不解释的玉荷适时拉开彼此距离,仿佛只要能离他远一点,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清新。
随着竹筏划起,误入藕花深处,感受着自然清风拂面而来的那一刻,玉荷只觉得扫空满腔的沉闷,郁烦,连带着人都会变得平和舒畅。
恍惚间她想到了清河镇,夏日的清荷镇是随处可见的莲叶蓬蓬躲清幽,秋日是小儿撑舟采莲蓬,但她不爱吃莲子,唯爱吃藕。
莲藕这种食物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好吃,煲汤,煎煮,油炸。
折下一朵荷花的谢钧并没有递给她,而是别在她素净得仅有一根簪子的发间,“我一直觉得荷花同你适配,只是荷花纵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也得要适配好的环境和真正的赏花人,夫人认为呢。”
他这句话摆明了说崔玉生不是她良配,他不是,难不成他就是了。
“荷花之所以是荷花,皆是因为它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在困境中仍坚韧的品性。这样的它想来也不会在意自己生长的环境,是否有人欣赏它的内在外貌,因为它不需要向任何人自证,也不需要别人的赞美理解。”反唇相讥的玉荷克制着将花摘下扔掉的冲动,花毕竟是无辜的。
随着太阳出来,周围温度逐渐升高的谢钧取出准备好的草帽给她戴上,低头为她系上时,薄凉的唇状若无意划过女人圆润小巧的耳垂,“玉娘,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
在靴子落地的那一刻,玉荷并没有自己所想的心慌意乱,反倒是歪了歪头,用着疑惑的口吻询问,“爷这是什么意思,妾身为何一句都不懂。”
谢钧嗤笑一声,冰冷的指背碰上女人的脸颊,眸色幽暗,“你知道淹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尸体肿胀,面部青紫,肚大如山。”
如被冰冷的毒蛇触碰到的玉荷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个,从而咬牙沉默。
她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有时候多说多错,远不如直接闭嘴。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淹死了就可惜了。”不在意她沉默的谢钧轻笑出声,微凉的手指从她的脸颊往下滑到纤细得一折就断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如岩浆滚落般地灼烧着她的皮肤,“本来我想让你体会一下淹死的恐惧,转念一想,想死的人无论怎么都能死。”
“你要是哪日想死也不必寻死觅活,直接告诉爷,爷亲手送你上路。”
他的语调是温柔的,甚至缱绻得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玉荷却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甚至能感觉到原本抚摸着脖子的手变成了握,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她的脖子。
周围温度降至冰点,冷汗湿透了内衫的玉荷正要说话时,她的肚子适时传来了五脏庙的叫嚣,也惹来了男人不轻不重的一声笑。
“可是没吃饭?”
恐惧未消的玉荷也不否认,一大早得知他要带自己来游湖后,别说吃东西了,没吓得胃痉挛都算不错。
什么都没有说的谢钧让船夫将竹筏停靠在岸边,这一次不由她拒绝的十指紧扣的拉着人下来。
荷花池周围就是小吃街,因距离不远,两人便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走着过去。
谢钧带着玉荷上了二楼的包厢,将菜单递给她,“你看下有什么想吃的。”
如坐针毡的玉荷抿了抿唇,“我都可以。”
她对吃的向来不挑,只要不是难吃得不能入口就没问题,她挑的也不是环境,而是和她吃饭的人。
随意扫了一眼的谢钧把菜单递给小二,“当地特色菜都上一份,要是楼里没有就去外面买一份冰雪冷元子回来。”
玉荷本想说点那么多能不能吃得完,后知后觉想,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她还巴不得他破产才好。
许是快要近中午,街道上走动的人都少了,连带着着急绝望的哭喊声越发刺耳,就像指甲刮过草纸粗糙刺耳,毛骨悚然。
坐在靠窗边的玉荷从她的位置能看见对面楼的墙边正围了一堆人,虽看得不甚清晰也大概能看出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我下去一趟,马上回来。”玉荷说完忽然头皮发麻的想到什么,扭过头,干巴巴的解释,“我不会跑的,我只是觉得我面对这种情况完全做不到视而不见,你不信可以和我一起下去。”
玉荷以为他会拒绝,或是让白简监视她时,男人一反常态的起身,“我陪你一起下去。”
话已经说出口,玉荷就算有再多不喜和愕然也只能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