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卫府提前放了假,像陈君迁这样离家远又没什么要紧事做的闲官,早早就被翁逢春赶回了家和亲人团聚。
学堂也从今日起歇课,直到年后再开张。
今早难得清闲,她本想睡个懒觉,可脑子一转起来,人就清醒了。
沈京墨默默盯着床帐,忍不住思念起远在漠北的亲人。
也不知父亲母亲在那苦寒之地过得如何,今日除夕,可有包着铜钱的饺子吃。
窗外的“咚咚”声很快拉回了她的思绪。
沈京墨擦擦眼角,整理好心情翻身下床,洗漱过后,往院里走去。
院中阳光正好,爷仨都围在石桌边忙碌。
陈君迁站在石桌后面,两只手里拿着两把菜刀,轮番剁着案板上的肉糜。陈大站在他对面,抱着一个大盆和面。陈川柏也有模有样地拿着把小刀,站在老爹和兄长中间,正一点点切葱花。
陈大:“虎子,那饺子皮是这么和的面么?跟蒸饼馒头一个样?”
陈君迁:“我问过谢遇欢,饺子跟包子差不多,都是一块面里面包上肉馅,应该没错。”
陈大:“包子皮放水里煮……还能好吃?不都泡烂了?”
陈君迁停下剁肉馅的手想了想:“先包几个煮煮试试,烂了就改成蒸的,蒸肯定错不了。”
陈大看了陈君迁一眼,觉得儿子的菜谱相当不靠谱。
爷仨干得热火朝天,谁也没听见沈京墨开门的声音。
她倒是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八分,回屋里把手仔仔细细洗过一遍,走到石桌旁帮忙。
陈君迁身旁还有位置,沈京墨走过去,探头看看几个人手里的活儿,轻声问要她做什么。
陈君迁手里剁馅的动作没有停:“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要是不困,帮老头儿看看他那面和得对不对。”
陈大笑呵呵地看着儿媳,见她的视线移向自己这头,忙把面盆一提,露出其中软乎乎还没揉成型的雪白面团。
精细的白面很贵,家里很少买,陈大也不怎么会做面食,就让儿媳来掌掌眼。
沈京墨为难地咬唇,脸微微发热:“我也不大会……以前面团都是厨娘和好后,我去包几个饺子凑热闹的……”
她边说边看向陈君迁。
陈君迁边听边笑,抬头冲着陈大露出个欠收拾的表情:“那今年的年夜饭可就靠您大显神通了。”
陈大瞪了他一眼,接着努力和面去了。
陈君迁剁了有一会儿,问沈京墨肉馅够不够细。她拿过刀去翻了翻,确定最下面的肉馅也全都成了靡状,点点头说已经可以拌馅了。
但馅怎么做,她也不知道,只能描述记忆中的味道。
陈君迁根据她的形容,让陈川柏去厨房拿来各种佐料,加一点这个,再加一点那个,陈大也在一旁边揉面边指挥,四个人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可算是把肉馅准备好了。
等陈大手里头的面团和得差不多了,陈君迁把案板洗干净,四个人各站一角,围在石桌边上包饺子。
爷仨都不会包,把面团和肉馅放在桌上后,六只眼睛就齐刷刷看向了沈京墨。
沈京墨顿时感到肩上一沉。
她使劲回想起来,一边说一边比划:“面团分成这么大的小面剂,擀成手掌心大小的面皮,然后把肉馅放进去,再把边上捏起来,像这样……”
她说的时候,陈君迁已经迅速按照她的说法擀出了一张面皮放到她手里。
沈京墨用筷子夹了些肉馅放进去,一个褶一个褶的包。虽然面皮软了些,有些粘手,但好歹把馅都包起来了,没破没漏,只不过形状歪歪扭扭不大好看。
沈京墨把包好的饺子放在掌心,摊开,伸到三人眼前。
爷仨齐齐发出一声“哦”,仿佛对包饺子这事已经手拿把掐了然于胸,一个个撸起袖子开始包。
面团和肉馅不多,只能尝尝鲜,所以四个人很快就包完了。其中沈京墨包得最像那么回事儿,其次是陈大。陈川柏动作最快,奈何包出来的饺子一个个奇形怪状,有的甚至看不出是饺子。
至于陈君迁,他中途跑进屋里去取什么东西,回来后,好不容易包好的八个饺子还被陈川柏偷走了两个。他喊沈京墨来作证,她却摇摇头说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他只能加快速度,抢在面团用完前又包了几个,才没在数量上输给幼弟。
包完了饺子,陈君迁连着案板一起端进厨房去煮。
陈大站得久了,腰疼,便喊上陈川柏一起回屋去给他揉腰。
沈京墨没事做,洗干净手,跑进厨房看陈君迁煮饺子。
虽说饺子是年夜饭,但依照葡萄村往年的习俗,今日天擦黑时,所有人都要到村中一片空地去,点燃篝火,跳舞驱傩,守岁一整宿,像饺子这样不方便带出去的食物,就得放在中午吃了。
陈君迁很快烧开了水,为防万一,只下了一小半的饺子。
两个人并排站在狭窄的厨房里。
看着大锅里白花花的饺子随着沸腾的水上下浮动,灼灼热气白烟般袅袅升起,沈京墨突然觉得很幸福。
要说过年的待遇,这里是绝比不上上京的,吃食自然也远不及上京那般美味,可想着陈家父子一大早聚在一起忙活,就为了让她吃到一口家乡的饺子,沈京墨竟觉得,这样的年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煮了不大一会儿,锅里的清水慢慢变成了白色。
陈君迁顿觉不对劲,拿起勺子在锅中转了一圈,捞上来一勺黏糊糊的肉汤。
两人都是一愣,赶忙熄火。
等翻腾的水花平息下去,二人看着这一锅白花花又粘稠的肉丸汤,表情难以言喻。
陈君迁率先尝了尝那锅汤:“熟了。尝尝?”
沈京墨看看他递过来的汤,又看看他,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小口:“……不难吃。”
但也不好吃。
她心疼地看向大锅。这些肉馅和白面,家里一年到头都舍不得买,就为了给她包这顿饺子,结果都浪费了。
陈君迁看着她惋惜的表情,把剩下大半勺肉汤喝下肚去,夸张地咂了咂嘴:“这不挺好喝的吗?滑溜溜的,比往年那清汤寡水的肉汤好喝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肉汤盛出来:“诶还有几个没煮破的,等下给你吃。你看啊,这锅汤呢,就像咱俩,上京的饺子和永宁的肉汤,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样东西,偏偏凑成了一锅,这就叫缘分!我觉着挺好。”
他惯会安慰人,沈京墨无奈地看着他笑。
见她笑了,陈君迁低下头来碰了碰她的唇,认真道:“剩下的,咱们上锅蒸吧。再煮,喝不了了。”
剩下那一大半蒸饺的确没破,只不过口感更像包子,形状还丑了些。
等把饭做好,一家四口难得地围坐在一起吃饭。
以往沈京墨都是和陈君迁一起在自己的屋中单独吃,今日要坐在一起,她不免有些局促。
好在陈家父子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不像上京的大家族那般规矩颇多,饭桌上有说有笑的,倒也有趣,沈京墨很快便自在了许多,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笑。
吃到一半,她和陈川柏还各吃出一个抱在饺子里的铜板。陈川柏不知这是何意,还以为他哥拌馅的时候把钱串子撒了。
沈京墨偷偷问陈君迁是不是故意把包了铜钱的饺子分给了她和陈川柏,陈君迁却说兴许是他俩年纪小,独得老天爷偏宠。
沈京墨不信他的鬼话,低头继续吃饭。
吃过饭,陈君迁和陈川柏抱起碗筷要去洗,陈大却把陈君迁留了下来。
沈京墨识趣地出去,和陈川柏一起洗碗去了。
陈君迁疑惑地皱着眉头盯着他爹:“有事儿?”
陈大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把门关上后,转过身来将高大的长子上下打量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了陈君迁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
陈君迁顿感后背一紧,似乎已经猜到了老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陈大轻叹一声,开门见山地问他:“那儿好了没?”
“爹……大白天的问点儿正经事儿好不好?”
陈大瞪眼:“这怎么不是正经事儿了?爹不催你俩现在就生,但是沈家三郎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得给他留个后啊!昨天晚上你娘还托梦问我呢!要是原先找的郎中不管用,爹再带你换一家问问,总能治好的。”
陈君迁纳闷,怎么全永宁县都没人给他送补肾壮阳的玩意儿了,偏就他爹还一门心思认定他不行!
“我娘要是着急抱孙子,您就让她给我托梦,我明儿就烧俩小纸人陪她老人家玩儿去。”
陈君迁说完就走。
气得陈大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你个臭小子……”
陈君迁不痛不痒地拍了拍灰,头也没回地摆摆手:“再踢今年也抱不上。”
*
今夜要守岁,整晚都不能睡。
下午沈京墨小睡了个把时辰,等到天快黑时,陈君迁进来叫她起身。
“爹和川柏他们先过去了,你起来吃点儿东西咱们再走。”
沈京墨从未见过民间的守岁仪式,见天马上就黑了,难免心急,只匆匆吃了几块糕点就催着陈君迁带她去。
葡萄村的守岁地点在村后靠近饮马河的一处平地上,前面是人家,后面是河流,剩下两侧都是树。
沈京墨赶到时,空地中间已经堆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篝火堆,还有不少年轻人正来来往往给篝火堆里添木柴。
火堆旁已经围坐了不少人,有的在分享零嘴儿,有的在聊天,气氛比篝火还要火热。
陈川柏给兄嫂留了位置,见他们来了,跳起来朝他们挥手。
沈京墨和陈君迁刚坐过去,篝火就燃了起来。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如墨夜空,也映红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等人都坐好了,年迈的里正站起身来,带头说了一番祈福的祝词,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村里人无病无灾。
祈祷过后就轮到跳驱傩舞。
众人纷纷起身。
沈京墨怔忪地看着人们站起来,不知自己是否该跟上。
陈君迁把手递到她眼前:“一起跳?”
沈京墨微微皱眉:“我不会。”
陈君迁不理会,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我教你。”
沈京墨拗不过他,只好提着裙摆加入。
很快,鼓点声响起,有几个小伙子穿着古怪的衣裳,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拨开人群来到篝火堆前,张牙舞爪地跳起舞来。
外围的人群先是安静地看着,等他们在小圈子中走了两圈,不知是谁一声号令,人群也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