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玉城公主出降只剩不到半年了。该做好准备的都要及时做好,”傅升说完不忘提醒,“玉城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万不可怠慢。”
傅修远:“公主指定的南海珊瑚和夜明珠,已派人寻来三十余件,公主皆不满意,眼下还在寻找。其他的,均已备妥,父亲不必担心。”
傅升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器物家什准备好了,人也该准备好才是。该忘了的,最好都别记得。”
傅修远:“父亲说得对。公主乃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儿能尚公主,是傅家之幸。”
是傅家之幸,却是他傅修远的不幸。
傅升听得出他话里还有怨气,拧着眉,挥挥手让他退下。
傅修远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一如既往地恭恭敬敬行礼道别,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正如他面无表情地来,活像个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傅升望着长子的背影,无声叹气。
他傅升从一介白身一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论聪明当世难寻,却又傻得令他心忧。
叹惋半晌,傅升将老管家叫了进来。
“告诉孟沧,给这个陈君迁升个职。不必太高,不会来京的闲差即可。”
“是,老爷。”
*
升迁的调令是半个月后下发到永宁县衙的,谢遇欢接到调令的一早就转交给了还在家中养伤的陈君迁。
“果毅都尉?”陈君迁疑惑,“武官?”
谢遇欢点头:“正六品。恭喜大人。”
陈君迁眉头都皱成了三条竖线:“我一不会打仗二不懂练兵,当武将?再说哪有县令升都尉的,孟老儿升错人了吧?”
谢遇欢:“也没有不识字就当县令的,大人当先例也该当习惯了。”
陈君迁抬起腿来在他膝弯踢了一脚。
不过,不管升什么官,能升就是好事——
能升,就离上京更近一步,俸禄也会比以前更多。
谢遇欢走后,陈君迁捧着调令在屋里转圈圈。
他的腿已经大好了,只剩右臂还绑着板子不能动,这些天要是沈京墨在家,都会和他一起在村中走走。
只是今日她去了河边洗衣裳,升官这等好事没法立刻和她说,陈君迁心里简直像有小猫在抓挠,根本坐不住。
绕着桌子走了七八圈,陈君迁把调令放好,喊陈川柏进屋来,先把这好消息告诉了他。
陈川柏听了两眼直放光:“真的?!哥,那我以后是不是每个月能多吃两回酱肉了?”
陈君迁在陈川柏脑袋瓜子上一拍:“就知道吃!去烧点儿热水,给哥搓搓澡!”
按照陈家的惯例,遇到好事,必先搓澡。陈君迁小的时候,甭管是帮他爹采到了罕见的珍贵药材,还是打到了兔子狐狸且没伤到皮毛,他娘都会烧锅热水,把他按在凳子上,用粗糙的巾子给他浑身上下狠狠搓一遍,寓意去除旧尘,迎接好消息。
他小时候不懂,只觉得好不容易洗个热水澡,舒服得很。后来娘不在了,这习惯倒是让父子三个保留了下来。
“好嘞!这就去!”
等烧好了热水,陈川柏把院门一关,搬出四张凳子到院子里,两两一排摆好。陈君迁把衣裳扒掉,赤条条往凳子上一趴,温度刚好的热水往背上一浇,陈川柏卖力地搓了起来。
陈君迁享受地眯着眼晒着太阳,舒服得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睡醒一觉,陈川柏正拿水往他背上泼,还一脸的苦色。
陈君迁疑惑地问他愁什么。
陈川柏指着地上的水盆:“哥,嫂嫂这都不嫌弃你,看来是真爱你啊。”
陈君迁顺势看去,本来清澈的半盆热水都浑得看不见底了。
他窘得呲牙,赶忙找理由:“你哥我都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想洗也得洗得了啊!”
陈川柏扁了扁嘴:“前头还搓吗?”
陈君迁扯过他手里的巾子,坐起身子自己搓了起来:“你小子啊,也是敢嫌弃你哥了。”
他自己迅速地搓了个干净,正要擦干穿衣,突然想起屋中还有一罐面脂,忙让陈川柏拿来,给他全身上下都涂了一遍。
面脂是拿猪油膏制成的,抹在手上滑腻腻的,虽然混了香料去遮盖猪油味,但还是有些残存的余味。
陈川柏无比嫌弃地吐了吐舌头:“哥,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用这种东西的。”
陈君迁冷笑一声嘲他不懂:“疼媳妇的男人就是要好好保养自己,等你有了媳妇就知道了。”
陈川柏撇撇嘴,要是娶媳妇就得用这种恶心的东西,他宁可不娶!
等两人折腾完,陈君迁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和手臂,虽然皮肤还是有些糙,但好歹比以前光滑多了,他自己摸着都觉得好摸。
兄弟俩把院子和凳子擦洗干净搬回屋去,很快就临近晌午了。
沈京墨抱着刚洗干净的一筐衣裳回了家。
饭后,陈君迁把调令拿给她看。
“升迁?好事啊!恭喜大人!”沈京墨替他高兴,笑容灿烂地接过调令来一看,“嗯?都尉?”
陈君迁夸张地点头:“我也怀疑升错人了,不过名字没写错。都尉就都尉,我不挑。”
沈京墨虽然诧异不解,但听他这挑瓜捡菜的语气,也笑了出来:“好吧,官场的事我不懂,总之还是贺喜大人了。”
她声音本来就甜,加上雀跃的语气,更是甜进陈君迁心里去了。
他得意地挑了下眉:“两个月后到任,看来我还能再休些日子。不过,卫府在长寿郡,离村子有些距离。你……要不要随我去郡里住?”
陈大肯定不会去,当初他去县里上任前就问过了。陈川柏一定也会留下来陪着爹。这两个人的意见压根不需要问,只有她的想法他还不确定。
沈京墨想了想。当官的走马上任,若去别地任职,都会带上亲眷一起。但他只是个六品的都尉,没有自己的宅子,只能和其他兵士一起住卫所,就算是单独的屋子,她去了也多有不便。
更何况她还有个学堂,总不能刚开起来就丢掉。
她将原由和陈君迁一讲,他也不好强求。
“你留下来也好,长寿郡那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学堂这两个月就先歇课吧,出了那么大的事,乡亲们应该也无心上课了。正好你也多……歇歇。”
多陪陪我。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沈京墨沉吟片刻,应下了:“但是课也不能荒废,我若闲着无事可做……要不就教川柏识字?”
“教我。”
“啊?”
“教我识字,我可比那小子聪明多了,”也不知他哪来的胜负欲,说完觉得这理由不够充分,又补充道,“都尉是个武官,卫所里那帮人八成也没几个识字的,我多少学一点,保不齐就是整个卫所最有学识的那个了。”
他边说,还一边露出一副十分骄傲的神情来,看得沈京墨不禁莞尔。
“也好。两个月虽说不长,但大人如此聪明,说不定去了卫府后,就能写信回来了?”
“那可不!”他顺杆就爬,见她偷笑,又道,“不过我一个人学东西太没意思了。这样,你教我读书,我教你游水,如何?”
“游水?”经过先前落水后险些淹死在饮马河中那档子事儿,沈京墨对水多少有些发怵,抿了抿唇,“还是等大人手好了再说吧。”
“也成。”
二人说完,一时无话。
沈京墨正在想着下午还能做些什么,就听陈君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起来:“好像是该沐浴了……”
声音不大,刚好教她听见。
“大人现在要沐浴?”
陈君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麻烦么?”
“这有何麻烦?”沈京墨起身,“我去烧水。正好前些日子买了浴桶,我去搬来。”
浴桶不大,一个人坐在其中刚刚好。
沈京墨烧了一大锅热水,调好了温度,对陈君迁道:“水备好了,温度也刚刚好。大人慢慢来,我出去了。”
陈君迁正在床前脱外衣,见她要走,忙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京墨回眸,见他衣衫半敞,登时红了脸。
“大、大人,还有事么?”
陈君迁眼中也闪过一丝羞臊,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
只听他面色如常:“我手不方便,没法擦背。”
“那我去叫川柏……”
“你是我娘子,是我最亲近之人。这种事还要叫我兄弟……会被怀疑吧?”
听到他这话,沈京墨死死咬住下唇,脸红得快要滴血。
“可是、可是……我……”
见她抬脚后撤,陈君迁身子一僵,突然痛苦地皱了下眉。
“怎怎么了?”她忙不迭上来扶他。
“手有点疼,没什么大事儿。”他粗重地喘息了几口,不再提擦背的事,只悄悄打量她的反应。
沈京墨的眉毛都拧成了尖,看看面前的浴桶,又看向陈君迁,他脸上的痛苦之色更凝重了。
“那……只擦背。”
“好!唔……”陈君迁光顾着高兴,险些忘了接着装痛。
沈京墨没有察觉到他的得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到浴桶前。
陈君迁抬手脱衣,连个招呼也没打。
她慌张地扭过脸去,双眼死死盯着屋子一角,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压得极轻,脸上烫得厉害。
“反正等下也要看,看一眼又不会少块儿肉,”他边脱边笑她,“我有那么难看?”
他当然不难看,不久前她还亲口说过他好看。
但这是两码事!
不过他第一句话说得没错,等下帮他擦背,就算之后可以闭着眼睛,也总是要先看一眼找准地方的。
左右都要看,看就看,就算掉块肉也不是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