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脸色一变,她并不想看见他。
“好,那便不打扰恩人了。等进了城,恩人只管去忙便是,不必等我。”
她的本意是大家就此别过,但陈川柏毕竟是个孩子,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以为她想去逛街,便乐呵呵地答应了:“那你的事要是办完了,可以来县衙找我!”
沈京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
葡萄村,陈家。
陈君迁大步走进院里,见东屋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屋里一地鸡毛,椅子在门背后,上面还放着一个装了半盆泥水的脸盆。
桌上放着一支朱钗,触手冰凉,看上去价值不菲。
她不在这里。包袱也不在。
陈君迁环视一圈后,皱着眉头,转身走出屋去喊陈川柏的名字。
出来的却是陈大。
瞧见陈君迁中途返家,他也觉得奇怪。
“你弟弟带着那姑娘,一大早就上县衙找你去了。你没见着?”
陈君迁一听,忙问他们具体是何时走的,又一算萧景垣和衙役们出发的时辰和路线,心中不由得一紧,连句解释也没给陈大说,调头朝武凌山的方向跑去。
第5章
寻夫 “回大人,小女来寻自己的未婚夫……
沈京墨独自走在永宁县的大街上,身上还穿着件脏兮兮的裙子,路过的人不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从葡萄村到永宁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走得她脚都酸了,肿胀的脚踝似乎又肿得更高了,撑得袜子有些发紧。
永宁县城虽说也不富裕,但怎么着都比葡萄村强不少。沈京墨站在街上,闻着空气里诱人的包子味,看着店里料子尚可的成衣,心情好了一些。
找未婚夫什么的可以先等等,虽然并不对这门亲事抱什么期待,但她总不能一身狼狈地去见未来夫婿。
沈京墨一路南下,身上的盘缠用得差不多了。她打算先找间当铺,把一些首饰当掉,换些现银,再去成衣店买几件干净舒适的衣裳,最后找家客栈,吃顿饱饭,把自己洗洗干净,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谁知,她刚刚完成了前面两个任务,穿着新买的干净白衣从成衣店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一队衙役。
她原本在低着头数找回的钱,余光瞧见前方有人便想绕开,可对方却不让她走,横跨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娘们儿!人就是她杀的!”
沈京墨被这一声怪叫吓得一抖,惊慌失措地抬起眼来,就看见昨天傍晚在武凌山那头遇见的那群歹徒的领头人!
周围众人一听见“杀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围了过来,用审视的眼神打量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沈京墨。
萧景垣见人聚的越来越多,更是扯开了嗓子指着她喊。
“大家都来看看啊!萧某我昨天洞房,结果这娘们儿把我灌醉,偷了我的银子跑了,还把我追出去的小厮给杀了!可怜我那小厮打小跟在我身边,忠心耿耿,就被她用石头活活给砸死了啊!”
“你、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沈京墨涨红着脸争辩。
昨天她的确打了人,可她力气那么小,怎么可能一下就把人杀死了呢?再说什么洞房什么偷银子,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嘿?你还敢跟老子叫板?正好,辛苦县衙的兄弟们跟我跑一趟了,既然人抓到了,我自己把她带回家好好管教就是。改天请兄弟们喝酒!”
萧景垣装模作样地对身后的衙役们拱了拱手,转回身来,上来就要拉扯沈京墨:“等回了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永宁县众人都知道萧景垣的恶名,许多人也猜到,这姑娘八成也是被这恶霸盯上的苦命人。但萧景垣的表舅是大官,他们谁也不敢阻拦,只能默默为沈京墨叹气。
谁让她命不好,撞上这个恶棍?
县衙的人也没阻拦,既然是人家的家事,他们也就不好插手了。
萧景垣横行乡里多年,知道所有人都忌惮他表舅,不敢拦他,于是肆无忌惮地上前撕扯沈京墨。
沈京墨想跑,可周围已经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她左躲右闪,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眼看着萧景垣的脏手已经伸到了她眼前,只要再近一点就要摸到她的脸。
沈京墨眼一闭心一横,拔下脑后的簪子狠狠朝前刺去。
“噗嗤”一声,尖锐的簪子入肉,沈京墨的手背上霎时溅上了点点温热。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和骚动,衙役们像是刚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似的,一个个焦急地喊着“大人”。
沈京墨颤抖着睁开眼。
她和萧景垣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衣襟有些松散,像是急匆匆跑了很长的路过来,从脸到脖子都是涨红的。
他的手死死抓着萧景垣的胳膊,疼得萧景垣龇牙咧嘴,脸涨成了猪肝色,痛得只能张大嘴“咝咝”的吸气,却连声疼都叫不出来。
男人的另一只手拦在她跟前,像是正要将她护在身后。
她手里的簪子正扎在了他手背,入肉不深,但鲜红的血已经顺着手指滴了下来,滴答滴答落在她白色的裙角。
“啊!”沈京墨愣了几瞬后,慌忙把簪子拔了下来,又带出几滴血来。
“嘶——”陈君迁这下感觉到痛了。
他瞪了萧景垣一眼,把他甩给几个衙役,转过身去看向沈京墨。
她眼眶微红,眼里噙着泪,紧紧咬着下唇,气息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吓坏了,盯着他的手,像是想问他怎么样,可是又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儿,不怪你。”
陈君迁沉声安慰她一句。他的声音干净沉稳又有力,沈京墨惶惶不安的心,竟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旁边一个一袭绯色长衫,手握折扇,长相十分精致、眉眼几乎妖冶的男人低声嗤笑一声,适时地递给陈君迁一条干净的布条。
他把伤口用布条随便裹了两下,眼神冰冷地睨着萧景垣。
“将嫌犯和萧景垣带回县衙,准备升堂。”
*
永宁县衙外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堂下,萧景垣捂着差点被陈君迁捏断的手,和沈京墨并排跪着。
陈君迁换上了深绿色的官袍坐在堂上,那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则站在他身后,折扇轻摇,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陈君迁和沈京墨之间游移。
“萧景垣,你说这个女子是你新纳的妾,小厮也是被她所杀,可有证据?”
“有!当然有!”萧景垣斜眼瞧着沈京墨,得意地哼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支精致的玉钗,“这是我在尸体旁边捡到的,大人问问是不是她的!”
沈京墨看见那玉钗,脸色一白。
昨晚奔命时跑得太快,雨又太急,她也不知一路上掉了多少首饰,这支八成是被这歹人捡去,故意栽赃她的。
衙役把玉钗交给了陈君迁。
“这玉钗可是你的东西?”他问沈京墨。
沈京墨咬了咬牙,抬眼看看玉钗,又听见身边的萧景垣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她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是我的……”
“掉在何处?”
“武凌山。”
“何时丢失?”
“昨晚……”
“大人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
萧景垣得意地叫嚷着,陈君迁沉着脸猛地一拍惊堂木,吓得他脖子一缩闭上了嘴。
陈君迁看向沈京墨:“说说你昨晚为何在武凌山,当时又发生了什么。”
“回大人的话……小女自北边来,到永宁县寻亲,昨晚途径武凌山,路遇这人……言语轻薄,意图不轨。小女只顾着逃命,这支玉钗具体是何时丢失在何处,小女也不能确定……”
“胡说!大人她胡说!哪有人大晚上才开始翻武凌山的!”萧景垣嚷嚷起来,倒真像是他被人污蔑了一般。
“肃静!”陈君迁大喝一声,震得衙门内外都抖了一抖。
他又转向沈京墨,语气温柔了许多:“你接着说。”
沈京墨惶恐地瞥了萧景垣一眼,瑟缩了一下,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那时天很黑,小女被他的人堵在林中,万般无奈之下,才动手伤了其中一人。但小女气力微弱,断不可能一击将人杀死!求大人明鉴!”
“你将人伤在何处?”
“……脑后。”
“用的什么凶器?”
“山上的石头……”
案发经过,陈君迁已经大致了解,心里也有了判断。
萧景垣在山上时听见了仵作唱伤,眼下沈京墨说的杀人凶器和伤口位置,都和仵作所说对上了,这案子自然结局已定。
他得意地仰起下巴,侧目睥睨沈京墨。
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就是性子烈了点,不然他倒真想把她收了。
可惜,他已经对她另有安排了,只等陈君迁宣判结果,就把人领走。
陈君迁回头,和身后的谢遇欢对视一眼,眼神点了点案上的玉钗。
谢遇欢折扇一合,了然地上前一步,将那玉钗拿在手中把玩起来,同时抬脚朝堂下的两人走去。
他在两人身前站定。
萧景垣仰着脖子,一脸得色。
沈京墨也抬起脸来看他,一双明眸中泪光涟涟,却坚强地忍着没有落泪。
谢遇欢反反复复摸着簪子,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引得衙门外围观的未婚女子和已婚女子、甚至是满眼皱纹的大婶,都禁不住发出小声的尖叫。
听见尖叫,他也笑,笑得像只狡黠又俊美的狐狸。
“你说这玉钗是她的,还是你的?”谢遇欢问萧景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