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喝起水来。
一杯水入喉,沈京墨忍不住问他:“既然永宁县中人都迷信鬼神,大人缘何不信?”
毕竟如果周围所有人都坚信一件事是真的,他没有理由不这样认为。
听到她的问题,陈君迁却沉默了。
半晌,他低眉沉声道:“十年前,我娘重病。起初是脱发、乏力,后来开始咯血,浑身都疼,再后来,就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我和我爹找遍了县里所有的大夫,谁都瞧不出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然后我开始求佛、拜神。村里、县里,甚至是长寿郡里,所有寺院、所有神庙,大大小小的神佛我全都求过……可直到我娘走,也没有一个神回应过我的祈求。”
陈君迁抬起眼来,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微微泛红。
“就算真的有神,也是不理会人间疾苦的恶神。这样的神,有什么可信的?”
这些年来他唯一一次信了鬼神之说,大概就是怕她真应了画中仙的故事,所以不敢承认自己倾慕之人就是她。
但这话他不能告诉她。
沈京墨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心绪翻涌。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起他的过去,他的母亲。
说起来,她的这条命,也是他母亲救下来的。
听娘亲说,当初生她时,情况万分凶险,若不是他母亲来得及时,她们母女二人至少要有一个挺不过那个冬夜。
“大人……”
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失去亲人的痛,不论过去多久,都是言语无法抚平的。
她垂着眼想了一会儿,轻轻把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些的话。
手背被温软轻抚上来时,陈君迁抬眸看向了她的眼。
她的一双杏目中似乎也有水光闪动。
但他不想看她难过。
他看了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突然笑了起来:“话说,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
沈京墨一怔:“啊?”
“毕竟你是在我家出生的,就在这张床上。那时候我都七岁了,也记事了。我记得我娘把你抱出去的时候,我偷偷地瞧了一眼。”
沈京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更没想到两人还有这样的缘分,便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当时就想啊,这么丑的小东西竟然是我的未婚妻?我可太亏了!”
沈京墨一巴掌狠狠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第35章
林柳大婚(二合一) “这屋床大,大……
三日后,宜嫁娶。
傍晚时分,鼓乐之声敲敲打打,从村子另一头一路响到陈家院外。
林陌然穿着大红色的婚服,背后绣着一只英气十足的雄鹰,目光灼灼地垂首看着一侧。
他黝黑的脸上溢满了笑容,小心翼翼地握住柳翠仪的手,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轻声提醒她抬脚,跨过门槛,直到她两只脚都稳稳落在门内,才转过身去继续婚仪。
柳翠仪的青色婚服上绣着一只漂亮的翠鸟,圆润的小脑袋微微扬起看向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时,雄鹰羽翼旁,憨态可掬的小鸟紧紧依偎。
沈京墨坐在宴席上,看着盖着鲜红盖头的柳翠仪一步步走到院中,行过繁琐的婚仪,在人们的起哄声中被送入东屋的洞房。
她眼中笑意难掩。
一个月前,她也在这个院子里,举行了自己的婚礼。
如今在同一个地方,亲眼看着自己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与心爱之人结为连理,她心里除了高兴,不禁泛起一丝微妙。
周围很吵很喧闹,沈京墨的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自己出嫁那天。
那时她与陈君迁相识不过短短五天,和陌生人无甚区别,新婚夜里尴尬难捱的一幕幕、一声声,都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挥之不去。
她只好赶紧喝了口酒,好压下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她下意识侧目瞥了一眼身边的陈君迁。
却不想他竟也正看着她,眼中笑意翻涌,不知是否也想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莫名觉得心虚,他却只看着她笑,两人四目相接,好似在一片震耳的哄闹声中默契地无声对话。
沈京墨慌忙撇过脸去。
面上微微发烫,像是酒劲上了头。
婚宴一直持续到二更天,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陈大带着陈川柏一人抱了一床被子,去邻居家借住一宿,将西屋留给了儿子儿媳。
很快,陈家便只剩下了两对小夫妻。
沈京墨今晚虽饮了酒,却并不多,酒也是清冽的果酒,喝之前还被陈君迁盯着吃了不少饭菜,是以未曾感到半点不适,除了反应比平时慢了些,其余只觉身心舒畅,飘飘欲仙。
洗漱过后,她和陈君迁进了西屋。
从前她甚少到西屋去,只大致记得屋里有两张不大宽敞的床,并排抵在东墙下,屋中央有一张斑驳的桌子和四张凳子,窗下放着一口沉重的柜箱。
可今晚一进屋,借着月光看清屋中的摆设时,沈京墨却愣了神。
原先并排摆放、中间隔着半条手臂宽的两张床依旧贴着东墙,却不知何时竟合并成了一张。
陈大和陈川柏父子俩好到要睡在一张床上了吗?
这要她和陈君迁怎么睡?
沈京墨怔了片刻,试图将外面那张床拉开些许距离。
没搬动。
趁这会儿工夫,陈君迁已经将门关上,从柜箱里翻出了一床干净的被褥。
沈京墨尴尬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陈君迁却仿佛没看见她的表情似的,径直走到床边为她铺好床褥:“忘了从东屋拿一床过来,这儿就剩这一床被褥,有点薄,将就一下。老规矩,你睡床,我睡地。”
听他说完,她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低头看向地面,摇了摇头:“没有席子,太潮了,大人也睡床上吧,正好这儿有两张床,往外拉一拉就好了。”
她说着又去拽床,可拽到手指都磨红了也没撼动那床半分。
沈京墨只好向陈君迁投去求助的眼神。
陈君迁沉思片刻,使劲拉了两下,用力到脸色涨红,床却像是焊死在了地上一般。
两人沉默地并排站在床前,发愁地看着两张死沉死沉的床。
“不行,挪不动,”他状似为难地一瞥她的神情,“就这样吧,我睡地上也习惯了。”
沈京墨听完没有再说话,又沉默片刻,脱掉鞋子爬上床,掀开褥子躺了下去,又立马坐了起来——不行,硌得睡不着。
她本想将被子给他,自己睡床板,可这样一试,显然行不通。
坐起身来犹豫片刻,沈京墨咬着唇把褥子铺在了两张床中间。
“这屋床大,大人也上来歇息吧。我尽量靠墙,不碰着大人。”
她说完,脸色通红地躺下,两只手规规矩矩地紧握在一起,搭在小腹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若是东屋那张又长又细的床,她绝对不会邀请他同榻而眠。但眼下屋里有两张床,拼在一起也足够宽敞,她要是还一个人独占,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今天他也忙了一整天,在那冰凉冷硬的地上怎么能睡得好?
屋中安静了。
静得沈京墨能听见他的呼吸,和自己砰砰砰的心跳。
片刻后,那呼吸声挪上了床,她身边的床发出几声吱呀呀的颤动,随着呼吸声在与她齐平的位置停住,吱呀声也停了下来。
屋中再次归于安静。
沈京墨却感觉到右手边像挨着一团温暖的火焰,她半边身子都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意,热得她耳朵滚烫。
他的呼吸声平稳清浅,她却听得愈发清晰。
屋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她只好绞紧了手指,死死闭上双眼,身子紧绷地直挺挺躺好,催促自己快些睡着。
好在她晚上小酌了一杯,如今醉意上涌,她迷迷糊糊,很快便有了睡意。
然而就在她半梦半醒时,隔壁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摇晃声,夹杂着低低的笑声和说话声。
不吵,却直往耳朵里钻。
沈京墨被铃铛声摇醒了。
她很快意识到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退去温度的脸又一次发烫起来。
忍了一会儿,沈京墨悄悄睁开了眼。
月光很亮,透过窗棂照进来,屋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淡白光晕中。
她微微侧目,发现他直挺挺地躺着,双手紧紧并在身侧,双目紧闭,想来应该是睡熟了。
沈京墨只好强忍着羞意,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下一刻,她却听见隔壁铃铛声一顿,柳翠仪娇柔甜腻的嗓音响起,羞中带笑。
“我要明年的金龙王。”
林陌然粗重地应她:“成。”
铃铛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