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信谣言的。
但她又该如何破除谣言呢?金龙王的确已经不在了。
沈京墨怔忪地凝望着眼前的黑暗,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失去了。
眼角滑落一行无助的泪,沈京墨抬手去擦,却听见黑暗中响起陈君迁低沉磁性的声音。
“流言的事我会解决,你别担心。”
原来他也没睡。
沈京墨转过头去看向地上那团隆起的高大身影。
不知为何,原本不安的心听到他的声音后,莫名多了几分慰藉。
第34章
辟谣(二合一) “你信我么?那就交……
翌日。
沈京墨醒时,家中只剩她一人。陈君迁去了县衙,父子俩天不亮就进山采药去了。
她食欲不振,匆匆吃过早饭,去后院照看那只捡来的鹦鹉。
刚走出东屋的门,院外便响起一阵议论。沈京墨抬眼去看,只见不及一人高的院墙外,几个村民正往她家中瞧,对上她的视线,纷纷变了脸色,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她站在院中出了一会儿神,垂眸往后院走去。
鹦鹉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沈京墨心不在焉地逗弄了它片刻,给鸡和猪添了食,想起有几件衣服要洗,可刚把衣裳放进盆里,眼前便闪过方才那几个村民忌惮嫌恶的眼神。
她放下了木盆,打算做些别的什么。可在院里转了几圈,却发现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谣言这事不解决,她的心静不下来。
沈京墨独自一人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趟县里。
既然谣言是因金龙王丢失而起,那她就去找一条一模一样的鱼来。
这天下长相相同的人不好找,可一个形状的鱼还怕找不到吗?
去饮马河捞鱼她做不到,但县里有卖鱼的贩子,去找上一条相似的,远远让人瞧上一眼,谁能分得清是不是今年的那条金龙王?
打定了主意,她翻出先前买来的一顶帷帽,遮住自己的面容,又换上一身平时极少穿的桃色布裙,脚步匆匆地往永宁县赶去。
*
永宁县衙。
陈君迁刚解决了一个偷牛的案子、劝和了一对打架的小夫妻,准备起身活动活动,就听见林逸舟一路高喊着他的名字,呼哧喘气地跑了过来。
陈君迁嫌弃地看了脸色涨红的林逸舟一眼,嫌弃道:“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林逸舟猛捶自己胸口几拳,弯着腰倒了好半天的气,总算能说话了:“大人,不好了,夫人在集市上让人围住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陈君迁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往集市跑去。
“哎大人等等我啊——”林逸舟又喘了几口气,一脸苦相地追了上去。
*
永宁县的集市与县衙就隔着两条街,每逢双日,街上满都是兜售鱼、菜、粮食的小贩,从街头排到街尾,满满当当好不热闹。
陈君迁飞快赶到街头,远远便瞧见不远处一个卖鱼的摊子前围着一大群人,乱糟糟地喧嚷着。
他快步跑上前去。
人群中间,沈京墨的帷帽被人掀掉,落在带着鱼腥味的一地泥泞里,新裙子上也沾染着泥污。
她鬓边的发丝微微散乱,通红的眼里满是泪水。
她面前站着一个矮个子老妇,臂上挎着一个篮子,手里抓着一根青笋,一边对沈京墨指指点点,一边大声嚷嚷,语速之快,竟让人插不进话去。
“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全家,又来克我们永宁县!要不是你来了,龙王发怒了,我们家能让水冲走吗?!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这里啊?!”
周围的人群沉默地听着。没有人声援老妇,也没有人替沈京墨说话。
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把她围在其中,密不透风。
“我没有……”沈京墨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紧绷,竟发不出声音,只有猫儿似的颤抖的呜咽,“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家人也没有……”
“你还嘴硬?我们永宁县年年风调雨顺,自打你一来,先是死人,又是洪水,你还说不是你!你这个倒霉鬼丧门星!你赔我家,赔我地……”
“我不是……”
沈京墨的头一阵阵发晕,她只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可人群把她围堵起来,让她无处可逃。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眼前的人墙被一双手用力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来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拥进怀里。
他的手轻按她脑后,让她把脸埋在自己胸口,挡在了她与人群之间。
“各位!”陈君迁回头看向沉默的人群和一脸皱纹的老妇,沉声道,“洪水乃是天灾,非人力可左右,请大家勿信流言,毁人声誉!”
人群中窃窃私语。
老妇却不依不饶:“陈大人,你是县令,她是你的女人,你当然向着她说话!可我们老百姓的命呢?我们的命不值钱吗?我们的房子庄稼让人祸祸了,还不能讨个公道吗!”
陈君迁眉头一皱,深深看了那老妇人一眼。
“各位,我知道我为我娘子争辩,难以让人信服。但我还是那句话,洪水乃是天灾而非人祸!”
说罢,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又道:“我已准备了七日后在饮马河的龙王庙中祭拜龙王,到时还望大家都能到场祭祀,以平息龙王的怒火,保永宁县来年风调雨顺。”
陈君迁此话说完,在场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饮马河上游有座龙王庙,平日里香火不多,虽一直有人祭拜,但官府主导却并不多见。
看来县令大人为了平息众怒,确实花了心思。
“陈大人,你是个好官,你的话我们听,但祭拜归祭拜,她……”
陈君迁:“我娘子会为龙王奉上献龙香。龙王若收下她的供奉,说明灾祸并非因她而致,此等谣言,还望大家以后不要再传。”
献龙香是一种特制的香,其中混入了饮马河的河淤,极难点燃,就算燃着,也很难一烧到底,除非龙王爷认可祭拜之人的诚心,显灵护着香火。
听陈君迁这样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片刻后,纷纷退开几步。
“既然陈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七天后到龙王庙见分晓。如果她真是个不祥之人,还请大人不要姑息!”
陈君迁坦荡应下。
人群这才纷纷散去。
陈君迁弯腰捡起地上的帷帽,拍掉上面的泥土,牵起沈京墨的手,将她带回了县衙。
她一路低垂着头,直到走进县衙后院陈君迁的那间屋子,他关上门,转过身才发现她的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掉。
他忙扶着她坐下,自己也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伸手给她擦泪。
“到县里来怎么不来县衙找我?”
他的声音与方才面对外人时不同,温柔和缓,带着份心疼。
沈京墨强止住泪,颤着声音解释了自己来的原因和方才的事发经过。
“大人政务繁忙,我惹来的麻烦,我想自己试着解决,想在翠仪婚前了结此事,没想到……”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直到帷帽被人掀开之前,她都没什么紧张感,一心只想挑到一条金色的大鱼,这件事便能轻松化解。
可方才被人群包围起来的时候,她才真正感到惶恐。
三年前在上京时,她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事。
那时城里不知怎的,突然流传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似乎是一幅不知谁人作的画,与她有几分相像。可她那时尚未及笄,这样的画作流传出去,难免有损闺阁清誉。
但那时她还是堂堂御史大夫之女,在流言刚刚传开时,便被爹娘和傅修远联手平息了,她甚至连那副画究竟是什么样子都未曾看过。
以她那时的身份,想要解决这样一件事,易如反掌,根本无需她费心。
可如今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区区几句无凭无据的传言,便能让她受千夫所指。
所以她不安,焦虑,惶惶不可终日,才想找条鱼代替金龙王,早日让这件事翻篇。
她一开口,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陈君迁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为她擦去,安抚她道:“这件事交给我就好,我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
沈京墨抬起红彤彤的眼:“什么法子?”
“你不需要知道,到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突然正了正身子,郑重其事地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问:“你信我么?”
他的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能让人瞬间静下心来。
沈京墨怔怔地眨眨眼睛,点头:“信。”
“那就交给我,别害怕。”
当天夜里,沈京墨等到陈君迁下值,与他一道回家。
自那之后,她就没再踏出过陈家院门。
陈君迁早出晚归,每天吃过晚饭后就钻进后院里去,关上门,不让任何人打扰,似乎在准备什么,却不肯让她知道,只让她安心刺绣。
这几天里,谣言越传越凶,凶到陈川柏甚至为此和人打了一架,还险些被告到县衙里去。
柳翠仪曾经来探望过沈京墨一次,但很快就被她打发走了,还叮嘱她事情解决之前不要再来。
……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七天后。
一大早,龙王庙中便挤满了人,有些是真心来祭拜龙王、祈求明年平安顺遂的,有些则是来看热闹的——
毕竟沈京墨是陈君迁的娘子,他虽然在县里颇有威望,但总归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看沈京墨的笑话,也就是看他陈君迁的笑话。
谁让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了吉时,一身红衣的谢遇欢走上了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