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下拿着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生气地看向陈君迁。
他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如实道:“顾婶拿给你的,吃吧。”
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逗她!
沈京墨轻哼了一声。
但吃的都拿来了,岂有浪费的道理?水明天还不一定能退去,她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
沈京墨掰了一小块点心放进嘴里吃起来。
陈君迁就在一旁看着她吃,就好像看她吃东西也是种享受似的,嘴角一直高高扬着,哪怕她瞪他他也笑。
糕点不大,一会儿就吃完了。沈京墨拿着油纸正在想要如何处理,却被陈君迁给拿了过去,叠了几下收进了怀里:“防水,留着万一有用。”
她没说话。
他把油纸收好,手又在怀里装模作样地掏着什么,引得沈京墨看了过来。
下一刻,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了一朵红艳艳的花,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
只是没想到待看清花时,两个人都傻了眼。
那花是新鲜摘下来的,只是采摘时有些粗暴,茎上断得不甚齐整,最外层的花瓣也被揉破了几片,整朵花被压成了扁扁一张。
陈君迁难得地面色窘迫,赶忙顺着压扁的长边使劲捏了捏,手忙脚乱地修整了半天,才面前把花恢复成立体的形状。
他有些犹豫地把花送给沈京墨:“顾婶家的花,我看和你婚服上的芙蓉长得像,就拔了一朵想带给你……”
他记得她说过,她在上京的家中就种着芙蓉,他一个大男人分不清这些花花草草,只在她的婚服上见过芙蓉,层层叠叠的艳丽花瓣和这朵红花差不多,所以背上顾婶往外跑的时候,左手去抄顾瑾辰,右手就顺势把花揪了下来。
沈京墨垂眸去瞧他手中那一抹红。
漆黑雨夜中,那抹红如同火焰般跳动。
这其实是朵重瓣蜀葵。
沈京墨想象着高高大大的陈君迁摘花的画面,忍不住弯了嘴角,没有纠正他。
她把花接了过去,轻柔地整理起被他揉皱的娇嫩花瓣。
沈京墨低着头,陈君迁看不见她的脸,耐心地等她把花弄好,才弯下腰去从斗笠下面看她的表情。
她嗔了他一眼,但嘴角的笑意还是教他瞧见了。
顿了顿,陈君迁试探着问:“不生气了?”
她没理他。
“那件事就翻篇了吧,就当没发生过?”
原来他还知道她为什么瞪他。
沈京墨指尖捏着花茎轻轻转动,听见他小心地反复确认,她挑了挑眉,一脸疑惑地侧目看他:“何事?”
陈君迁一愣,正想提醒,却发现了她渐渐压不住的嘴角扬起的那抹坏笑。
其实前半夜他主动与她解释时,她就没那么气了。只是后来他扯上了别的,又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她才觉得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
陈君迁自然没有错过她的窃笑,晃了晃神,也低下头去笑了。
那件事就算一笑了之。
吃过了东西,又提心吊胆了半宿,沈京墨的困意终于涌了上来。她双臂交叠搭在膝上,下巴枕在臂上,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
他们坐的地方顶上空旷无法遮雨,她只能戴着斗笠,无论哪个角度趴着,斗笠的帽檐都硌着她。
沈京墨这边不舒服地变换坐姿,自然引起了陈君迁的注意。
他靠向她,拍了拍自己宽厚结实的臂膀:“靠着我睡会儿吧。”
沈京墨摇头:“斗笠扎人。”
“摘下来吧,我帮你遮着。”
陈君迁说着便将她的斗笠摘了下来,悬在她头顶帮她挡着雨。
沈京墨忙抬手去抢:“这怎么成?大人如何歇息?”
他把手又抬高了些,她便抢不到了:“我不困。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你再不睡到时就睡不着了。”
沈京墨没有听他的。
陈君迁干脆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起身抢斗笠:“你就安心靠着,正好帮我破除一下谣言。”
沈京墨皱眉:“不是翻篇了吗怎么又提?”
陈君迁一脸疑惑:“何事翻篇了?”
见他故意学她,沈京墨气得直瞪眼。
陈君迁心情大好地笑起来,解开蓑衣,脑袋向另一侧一歪,把肩膀递给她,示意她尽管靠上来就是。
他肩上是干燥的,加上他个子高,坐在她身侧,刚好让她依靠。
沈京墨看了一眼草棚的方向,见无人注意他们两人,才慢慢挪向他,小心翼翼、动作略显僵硬地将脸贴上了他肩头。
起初她的背还绷着劲,只脸靠在他肩上就好,身子却保持着一些距离。可她实在太困了,靠在他身上没多久,就伴着细密的雨声睡了过去。
沈京墨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被低低的说话声吵醒了。
天已经亮了,雨势稍稍小了一些。
她睡眼惺忪,还没彻底醒过神来,就感觉到右耳下传来微微的震动,温暖热意笼着她的后背、左臂。
她轻轻动了动睡到有些僵麻的身子,头顶的说话声便停了。
待她彻底清醒,沈京墨才恍然意识到她正坐在他怀中,蓑衣敞着怀,整个人趴伏着倚在他胸口,被他的蓑衣和手臂紧紧抱着。
她大概是把他当做了湿冷雨夜里热乎乎的汤婆子,他一说话,胸膛的震动便传到了她身上。
她顿时感觉脑仁发麻,匆匆从他怀中退出来坐到一旁理着头发和衣裳。
陈君迁十分自然地把斗笠戴回她头上,遮住她因窘迫和羞涩而微微发红的脸,神色自如地站起身来与前来找他商议这几日安排的村民说话。
沈京墨只顾低头抓头发,直到村民离开,陈君迁坐回她身侧,她的脸还在发烫。
他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半菜饽饽:“我带人去找吃的,你去草棚里歇着,吃些东西。山洪后山上动物多,别离别人太远,仔细有蛇。”
他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柳翠仪已经走了过来:“小陈大人放心吧,我陪着姐姐。”
陈君迁把二人送回草棚里,这才步履稳健地飞快爬上山头,和等待他的村民们汇合。
沈京墨不放心地看着人们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
柳翠仪天性乐观,除了昨夜没找着林陌然时有过一时的慌张,其余时候都比沈京墨冷静得多,毕竟就算是天塌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她目送了林陌然片刻,就回头看向沈京墨,“呀”了一声,指着她脑后笑:“用花簪发可真适合姐姐。”
沈京墨不解,抬手一摸——
原来昨晚那朵火红的蜀葵,不知何时被他别在了她发间。
*
众人在北山上又呆了一天一夜。
起初带上来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北山荒芜,陈君迁带人找了整整一天,也只找到一棵果树,果子大多都被雨打掉了,轻轻松松就能捡一捧,果实却又酸又涩难以入口。
除了老人小孩,其余人只好饿着肚子硬挺。
好在这天夜里雨便停了,到了第三天早上,山下的水竟也退得差不多了。
众人依次下山。
葡萄村地势凹凸不平,有些建在低洼处的房子已经被洪水冲毁无法居住,地势较高处的则稍好一些。
陈家属于后者,院墙还是用砖石白灰砂砌成,而非一堆就倒的夯土墙,放眼整座村子,陈家的受损程度是最小的。
即便如此,洪水还是带进来了厚厚一层淤泥和污物,足足到人小腿肚子那么高。
陈君迁让沈京墨找个高些的地方稍等,但她执意与他一起清理,说多个人能更快些,他没再拒绝,只让她在外头稍后,等他把院子里的淤泥清出去,才让她进来。
两人先将东屋中的淤泥清理了出去。
好在陈家的屋子都不大,清理起来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东屋中为二人新婚添置的家具不少,犄角旮旯满都是淤泥,两个人忙活了整整半天,才把各个角落都清理干净,用干净的水冲洗了桌椅柜子,又从陈大的药匣里找来些草药把整间屋子都熏了一遍。
万幸洪水并未淹没院中的水缸,加上暴雨连着下了几天,原本半满的大水缸此时已经完全满了,又沉淀了一晚上,除去底下厚厚一层泥沙,表面的水已经清澈可用了。
不过山洪刚过,饮马河水浑浊不堪,几日内都无法取水,这一缸水他们得省着些用,清洗过东屋的水又把打扫过后的西屋和厨房也洗了一遍,这才倒掉。
中午有人送了些吃的来,数量不多,陈君迁只能勉强垫垫肚子,又留了一些给沈京墨晚上吃。
饭后又清理了一下午,屋子总算能住人了。但原先的床褥大都被洪水冲走,床也潮湿阴冷得没法睡,二人只能将桌子凳子擦干净拼在一起勉强休息了一夜。
翌日清理继续。
陈君迁把几间屋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该加固的地方加固,修缮好了前院,才开始修整后院。
陈大的菜地自是没了,只剩下几根被打烂的菜叶东一片西一片的插在泥上。
鸡窝还算好的,陈君迁上山前把鸡窝搬到了高处,猪圈门也打开了。
昨天下山时,路边的泥泞里躺着不少死鸡死猪,都是被大水淹死后冲带出来的,陈君迁对家里的两头猪三只鸡也不抱希望,清理后院,也是想在尸体发臭之前把它们扔出去。
谁成想,他刚一进后院,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咯咯”声在头顶响起。
陈君迁循声找去,一抬头,正和西屋房顶上一只红色的小脑袋对上了视线。
“二红”尖尖的鸡头转动了几下,看向了院子角落的那棵大树。
陈君迁也跟着看去。
老树枝杈繁茂,叶影之中隐约透出些许粉色,不时发出几声哼唧。
陈君迁赶紧把后院收拾了出来,爬上树去,把两头饿了三四天的猪赶下来,又爬上房顶,把“二红”也抱了下来。
两头猪三只鸡,如今还能剩下三个,他已经很知足了。
洪水退去的第三天,陈君迁和沈京墨把家里没被水淹过的食物清点了一遍,分了些给无家可归的村民,又把还能用的衣裳床褥清洗后暴晒药熏。
做完这一切后,沈京墨看着眼前总算干净了的小院,轻轻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其他人家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下山的第一日,陈君迁就让所有人各自检查自家的受损情况,能住人的房子便自己打扫加固,不能住人的暂时住在其他人家中,实在住不下的,在村中找片空地临时搭建棚子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