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起身将被收到柜子上的被褥铺回到了地上,就势躺了下去。
“我害你误看春宫,你让我名声受损,咱俩扯平了。”
沈京墨一怔——这怎么就扯平了?
她争辩:“我是无意……”
他插话:“我也不是有心。何况我的损失更大些。”
沈京墨没话说了。
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可她还是生气!
生气,但心虚。
见陈君迁心安理得地在她屋里睡下,沈京墨当即就想喊他回西屋去!可看了一眼窗外,她为难了半晌,还是忍了下来。
瞪了他几眼,沈京墨吹熄蜡烛,也恨恨地躺倒了下去,背对着他。
屋外雨势不减。
沈京墨气鼓鼓地刚闭上眼,一个炸雷就在窗外响起,吓得她浑身一抖,忙把脸扭向了陈君迁。
蜡烛已经熄了,没有闪电时,屋里漆黑一片,她只能隐约看见地上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安安静静地躺着。
但单是一个身影也足够让她安心些。
她不知雨何时会停,雷声不绝,她不敢睡,只好裹紧了被子盯着他,一盯就盯了好半天。
陈君迁虽闭着眼,却也没睡着。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电闪雷鸣时,睁开眼就能看见床上那瑟缩成一团的身影。
被人这么盯着,陈君迁没有睡意,过了一会儿,见她还醒着,他突然起身收拾床褥。
沈京墨见他拖着被褥走向自己,慌忙闭上眼装作睡着了。
耳边窸窸窣窣的被褥摩擦声响了半天,接着发出重物落下去的“噗”的一声,她的床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沈京墨的眼睁开了一条缝,接着小心翼翼转过头去。
他把被褥挪到了她床边,人直挺挺地躺着,靠近她这边的胳膊竖着贴在床沿上,手掌刚好露出头,直直靠在她眼前。
“……你干什么?”
陈君迁眼也没睁,悠然道:“害怕就抓着我手睡。”
她才不稀罕!
沈京墨哼了一声:“谁怕了。”
陈君迁默默一笑,什么都没说,手也没有收回去。
沈京墨抱住被子,气哼哼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惊雷乍起。
她蹭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大掌。
*
时至三更,暴雨仍没有一丝要停的迹象。
院里传来几声不安的鸡鸣,浅眠的陈君迁睁开眼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坐起身来去瞧床上的沈京墨。
她不知何时睡着了,侧躺着面向他,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虚虚抓住他的两根手指。
雷声渐停,只偶尔响起几声沉闷的震颤,她长而翘的眼睫也随之颤抖几下,睡得不太安稳。
陈君迁轻轻把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起身走出了屋。
屋外大雨瓢泼,白雾般的稠密雨帘在疾风中如波涛般一波波荡开。
院里此时已是一地能没过人脚踝的积水,幸亏陈家东西两屋门前有一道高高的台阶,雨水才没淹进屋里。
永宁县就算夏季多雨,也甚少见到这样大的雨。
陈君迁关好房门,站在檐下看了几眼雨势,穿上蓑衣走向后院。
新鸡窝搭得高,暂时没被水淹没,三只母鸡却在窝里一边扑棱一边扯着嗓子“咯咯咯”地大叫,连旁边猪圈里的两头猪,也不断发出尖锐的叫声。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陈君迁眉头紧皱,将鸡窝挪了地方后,大步走出了院子。
陈家靠近武凌山,他冒着暴雨往山上走了两步,突然听到阵阵不易察觉的嗡鸣。
耳边雨声愈响。
村里的鸡鸭猪狗也纷纷叫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亢凄惨。
陈君迁循声望去,不少村民也打着灯笼披着蓑衣出门查看情况。
漆黑的雨夜中灯光点点。
陈君迁突然明白了眼前的境况。
他转头看向漆黑的武凌山北山,葡萄村通往永宁县的小道此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陈君迁顿感脊背发麻。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山,边跑边奋力挥手,冲着最近的几个村民大喊:“是山洪!上山!都上北山!”
接着又继续往下跑去,去通知下一户人家。
几个村民听了,震惊得呆立当场,随即也反应过来,纷纷喊醒家人上山。
已经出来的,跑得快的年轻人就跟着陈君迁,挨家挨户的砸门喊人。上了岁数的,从家中取出锅碗瓢盆来,冒雨猛敲,叫醒一户便叮嘱一户人家速速上山。
不多时,村里大部分人家都醒了过来,顶着如雾般的大雨,手拉手连成排地往北山走去。
北山是武凌山中最好攀的一段,山体是一整块巨石,几十年前葡萄村遭遇过一次山洪,洪峰过后,唯有北山未被冲毁。
沈京墨也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
起初她以为敲盆声是打雷,半梦半醒间发现手中空空,睁开眼,才发现陈君迁不在房中。
她怔住,却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穿衣下床,沈京墨刚拉开屋门,迎面就撞上了一身是水的陈君迁。
沈京墨此时也瞧见了院里的积水快要没上台阶,吓了一跳:“怎么淹到这儿了?”
陈君迁来不及解释,把陈川柏的蓑衣套在她身上,斗笠也扣在她头上,抓起她的手腕就走。
雨水冰凉刺骨,直淹到她的小腿处,沈京墨没有防备,一脚踩下去,鞋袜裤管便都湿了。
她被陈君迁拉着跑,出了院子才发现前面不远的山上火光连成一线,隐约能瞧见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在朝半山腰上一座草棚走去。
陈君迁也拉着她向着火光跑。
虽然从未见过山洪,但沈京墨也猜得出眼下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她不敢拖累陈君迁,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跟上他的脚步往前跑。
此时雨水已经漫过了她半截小腿,沈京墨跑动起来愈发艰难,水又浑浊,看不见脚下的路,她一脚踩上一块石头,薄底绣鞋向旁一滑,她顿时感到脚底火辣辣的疼。
她身子一歪,陈君迁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一瞧,便瞧见她水淋淋的小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沈京墨见他也停下来,咬了咬牙:“我没事……”
陈君迁却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沈京墨惊慌失措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等意识到自己正被他抱着走时,沈京墨的脸蓦地发烫起来。
他的衣裳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雨水冰凉,他胸膛却滚烫,热意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料传到她脸上,就连雨水也无法让她红透了的脸降下温来。
她还从未被哪个男人这样抱过,结实的手臂稳稳托在她背后和腿弯,尽管山路难行,他却如履平地,没有让她受到半点颠簸。
沈京墨紧咬着嘴唇,一只手收紧了自己的裙角,努力驱散自己的羞怯。情况紧急,她不该计较这等小事。
陈君迁抱着沈京墨,很快来到了草棚附近。
见人多了,沈京墨才小声对他道:“大人把我放下吧。”
她的声音就贴在他耳畔,但许是雨声太大,他竟没有听见,一直将她抱进了草棚,才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放下。
为她摘下斗笠塞进她手中,陈君迁理了理沈京墨沾湿的鬓发:“还有人没上来,我得去接人,你在这里等着。若是害怕就去找你认识的人,等我回来。”
“好。”
她话音未落,陈君迁便转身一头扎进了如瀑的暴雨里。
沈京墨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草棚里人满为患。这是上一次村里遭水患时临时搭建的棚子,后来葡萄村再没遇到过山洪,北山又少有人来,棚子年久失修,能在连日的暴雨中坚挺至今已是奇迹。
棚子四角被人挂上了灯,光线幽微,但好歹能为上山的人指明方向。
沈京墨的目光在棚子里巡视了一圈,直到与柳翠仪的视线相撞,同样吓坏了的小姑娘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沈京墨才感受到些许心安。
雨势还在增大,上山的人逐渐减少。有人清点了棚子里的人数,发现顾婶和她的小孙子不见踪影。
“有人见过顾婶吗?有人上山时带上顾婶吗!”
没有人回应。
想起那个目盲的老妇人,沈京墨心里一凉。她双眼不能视物,家中又只剩下她和年幼的孙子,北山距离顾家又有些距离……
人群正在焦急担忧之时,陈君迁背着一位老人进了棚子,问人是否都齐了。
有人告诉他还差顾婶一家。
他此时已经上上下下来回背了四五个人,汗水混着雨水不断顺着英武的脸廓淌下。
陈君迁快速扫视了一圈山上的人,确定只剩顾婶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接过经沈京墨之手递来的灯笼,冲她笑了一笑,转身往山下顾婶家的方向跑去。
此时山下的积水已经没过人的小腿了。
沈京墨望着黑暗中那唯一的亮光远去,不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
柳翠仪察觉到她手指紧绷,也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姐姐别担心,大人不会有事的。”
沈京墨白着脸点点头。
身后的草棚里人挤着人,最外面一圈的人稍稍挪动下位置就会被雨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