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把薛玉凤准备好的盘缠一分两份,一个向南一个向西,奔向茫茫夜色。
*
“公子,雪后天寒,小姐还没来,先去车上暖暖身子吧,行舟在这儿等。”
今年金陵的冬天格外冷,前夜下了场大雪,直到现在仍未停。
傅修远披了一件玄色大氅,站在与脚面齐平的雪中,眺望西边。
年初与沈京墨分别时,他答应过她,一旦得到陈君迁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她。
这一年里,他知道她去过铜城,也知道她在发现铜城被朝廷夺回后泣不成声,又在得知陈君迁的父亲与谢家军去了陇右后喜极而泣。
那之后她在霍一的劝说下去了他安排好的地方住下,但仍时不时离开住地,四处打听陈君迁的下落。
但陈君迁就像隐入黄河的一粒沙,杳无音信。
直到前不久,他终于得到消息,说陈君迁如今藏在金陵江家。
他立刻将消息按下,命人暗中传给霍一。沈京墨得知后,当天就动身往金陵赶来。
而他也秘密离京,在金陵城外等她。
只是他来得早了些,等了一个上午,她依然没来。行舟说,大概是让大雪拦了路,劝他进马车里等。
但他拒绝了,固执地站在雪地里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到来。
雪越下越大,他肩上很快便积了厚厚的一层,头上也是。
终于,晌午过后,冷清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驾马车,赶车的正是霍一。
哆哆嗦嗦的行舟见了,高兴地指着马车喊:“公子!小姐来了!”
傅修远自然也看见了。
他不能像行舟那般不顾形象地蹦跳起来,只能强壮镇定地走上前去迎接。
可刚走出两步,他突然感到胸中一阵气血翻涌。
这感觉太过熟悉,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摸进怀中去取手帕。只是这次比以往更加严重,他还没来得及拿到手帕,就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几点殷红从他指缝间喷洒出去,落在白茫茫的地上,温热的,烫化了点点积雪。
“公子!”行舟吓坏了,慌忙取出帕子来为他擦拭。
傅修远说不出话,抬抬手做了个安抚他的手势,又闷着咳嗽了几声才停下,接过帕子飞快擦去嘴角的鲜血,只是满手的血来不及擦,他只好把手帕攥在掌心,抬脚一扫,用落雪掩盖住地上的血迹。
“我没事。”
这一年他为大越殚精竭虑,将上京周边治理得很好,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更不用说还有沉疴难愈,有时他在书房翻看奏折和塘报至天明,看着燃烧殆尽的火烛,他都在想,那好像是他自己。
只不过他咯血的事只有府医和行舟知晓,他也不想声张:“不许在小姐面前胡说,听见没有?”
行舟心疼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哝哝道:“嗯。”
主仆二人说完话,马车也已来到眼前。
霍一摆好马凳,扶沈京墨下车。
傅修远挺直了腰背,看着她笑。
沈京墨今天穿了一件绣着浅粉桃花的白色氅衣,和他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清丽脱俗。
她快步向他走来,冻得红扑扑的脸上同样带着微笑。
只是走到近前,她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担忧:“你脸色很不好,可是病了?”
他脸色苍白,双颊却有些不正常的红。
不仅如此,那大氅之下的身子,似乎比几个月前他们分别时更加消瘦了。
一旁的行舟吸了一下鼻子,引得沈京墨侧目:“你也病了?”
行舟张了张嘴,下一刻就收到傅修远的眼神,只好低下头去狠狠摇了摇头。
傅修远笑着解释:“天冷而已,不用担心。”
上京比金陵冷得多,他久在上京,金陵这点寒冷算得了什么?八成是一路奔波劳累,才会身子不适。
沈京墨不禁自责:“你不必来的。上京离金陵两千多里,你……”
“想来送送你,”傅修远安慰她,“上次是你目送我走的,这次我想看着你进城。”
“你不进城?”
傅修远摇头:“见你一面就走。”
沈京墨听罢,心中没来由地一疼。
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后,她道:“霍一跟在我身边,实在是浪费。这次就让他随你一同回京吧,你比我需要他。”
陈君迁现在只是个无兵无权的普通人,他愿意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陪伴靖靖度过余生。霍一再留在她身边,的确不大合适。
傅修远同意了。
沈京墨朝他笑:“那,我走了。多谢你放他一马。你好好保重身体,莫再受寒了。”
傅修远也笑着点头:“去吧。”
他说完递给她一张凭文。有了他傅相特准的凭文,她想进哪座城都不会有人阻拦。
沈京墨接过凭文,与他道别,随后提起裙摆,向金陵城跑去。
傅修远转过身,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知道,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靖靖!”
他突然喊住了她。
沈京墨停了下来,转回身远远看向他。
他也不知刚刚为何要叫住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只对她说了声,跑慢点,小心路滑。
第145章
错过 “夫人弄错了,江府没有姓陈的公……
金陵是江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热闹不输上京,即使风雪交加,街上行人也不见少。
沈京墨提着繁重厚实的裙摆,在车水马龙的闹市用尽全力奔跑着。这里的积雪被两侧的商户清扫过,但不彻底,新雪被来往的行人踩成了水洼,打湿了她的绣鞋。
但她丝毫不觉得冷。
来的路上她把金陵城中的布局图看了不知多少遍,江府在哪个方位,从西城门到江府有多少条路,哪一条最快最好走,她早就记在了心里。
只要到了江府,她就能和陈君迁团聚!
这些年来他们二人聚少离多,自商洛沦陷,她更是夜不能寐,日日担心他落入朝廷之手。
但好在这样的日子总算到头了。
沈京墨满心欢喜地这样想着,连飘进嘴里的雪花都觉得是甜的。
江府在金陵城北。
沈京墨穿过一条条青灰小巷,终于远远看见了江府气派的大门。
她停在路口,想等呼吸平复下来再过去——她这一路跑得太过着急,发丝和衣裳都也有些乱,呼吸更是急促,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这副模样。
沈京墨扶着墙弯腰匀气,眼睛就一错不错地盯着江府大门。
不多时,她呼吸平稳下来,拍掉肩上落雪,理好头发,快步向江府走去。
江府门前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个门仆,沈京墨上前说明来意,拜托其中一人进府通传。
两个门仆对视一眼,皆是一副迷茫的表情,恭敬有礼地问沈京墨:“夫人来找一位姓陈的公子?”
“正是。”
“夫人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府上没有姓陈的公子。”
沈京墨一愣。
莫非傅修远的消息有误?
不可能,他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在告诉她之前一定会先查证,绝不会给她一个假消息。
沈京墨把陈君迁的样貌身材描述了一遍。
像他那样的个头、长相,只要在江府待过,府中的下人不可能没有印象。
果然,沈京墨说完后,两个门仆的表情变了几变。
“夫人,我家老爷好交朋友,府里常有客人上门,这来来往往的,我们也记不住。您手头可有何信物,我去府中帮您问问,看是否有人认得?”
沈京墨哪有什么信物?她所有的东西都丢在了商洛。
她为难地想了半天,猛然想起袖中带着一枚木章,那是她照着记忆自己刻的陈君迁。
她把木章递了过去:“这便是他,他见到这木章就会知道我是谁。”
门仆拿了木章,给另一人递了个眼神,转身往门里走去。
沈京墨在门外默默等待。
来时路上她没看见通缉陈君迁的告示,想必朝廷认为他不会逃到这里来,便没在此处设防。既然如此,她将他的木章和姓氏告诉江府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雪越下越大,她等得愈发心焦,脚也开始发僵。
不知过了多久,府中终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京墨听见了,笑着上前去迎。
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一怔,就听那人说:“夫人,小人是江府的管家,方才已经问过府里的下人,无人见过这位陈公子。”
管家说完把木章还给了沈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