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抬脚追上来:“万一我伤了他,你生不生我的气?”
她不理,只让他把门关上。
陈君迁照做,继而又问:“万一他悄悄潜入我的军营,想骗你跟他走,你答不答应?”
沈京墨快要让他气笑了:“你这些日子看了多少不入流的话本?要编故事自己去找话本子,我要睡了。”
说完她便背对着他躺到了床上。
陈君迁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也脱掉鞋子在她背后侧躺下来,一手枕在耳下,另一只手将她的发丝绕在指尖,轻声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心思,你要是还牵挂他,我就……尽量不与他对上。”
毕竟她从没说过放下了傅修远,万一知道他受伤肯定会心疼。她心疼别的男人,他哪能好受得了?所以还不如压根就不要遇上得好。
这些话他以前都不敢问,但今天是除夕,她总不至于在这种日子生气不理他。
沈京墨实在想不通他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闭上眼睛懒得理会。
只是才一合眼,饭前谢玉娘说过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因为两个人都不肯将真实的心意说出来,才导致互相倾慕的两人险些错过。
只不过陈川柏和谢玉娘之间的症结在于算命先生的那句预言,而她和陈君迁的,在于傅修远。
犹豫片刻,沈京墨转过身去,搂住陈君迁的腰,抬脸在他唇畔轻轻一吻,接着把脸往他怀中埋去,语带笑意地小声道:
“选你。”
第138章
大厦将倾 小傅的剧情章
大年初一,按照宫中传统,该是皇帝宴请众臣及其亲眷的一日。
酉时三刻,华灯初上,幽长的宫道上,宫人来来往往,将冒着热气的饭食如流水般送上宴席。
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英王——如今的新帝——与众臣推杯换盏,庆祝着自己终于在新年之前入主宫中。
几壶酒下肚,新帝渐渐有些飘忽,看着面前的繁华景象,思绪不由得回到数年之前——
彼时他还是个冷宫弃妃的儿子,是不受父皇宠爱的皇子之一,这样热闹的宫宴,他甚至不被允许参加。
那时他只能躲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偷看其他兄弟陪在父皇身边,享受群臣敬酒。
可谁能想到,经年之后,坐在这天下主位上受众人膜拜的,恰恰是他这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
新帝高兴地又痛饮了一杯酒,随后看向一旁的傅修远。
如今的傅修远不过二十六岁,却已经是大越的尚书仆射,并兼元帅之职,风头远胜其父傅升。
新帝心里清楚,倘若没有傅修远,他这皇位绝不会来的如此轻松,倘若没有傅修远,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宴请群臣的,恐怕就是他的那些兄弟之一了。
前些日子,他登基之初,任傅修远为文臣武将之首时,曾有人坚决反对,认为傅修远功高盖主,难保不起反心,私下劝他找机会将其除去。
可他又不是傻子,他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大越更是四分五裂,他离不开傅修远。
所以,他不仅要继续依靠傅修远,还要让所有臣子都知道他信赖、器重傅修远。
酒过三巡,新帝忽得起身,移驾御花园,并邀众臣同去。
“傅卿,与朕一起走走。”
很快,两路宫人提灯开道,新帝与傅修远一前一后,其余众臣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是景帝在位时修建的,极其奢靡华丽,其中有一处湖中戏台,由四条水上浮桥与湖岸相连,平日没入水下,用时须用人力将浮桥拉紧,方能使其露出水面。
众臣跟着新帝来到湖岸边,新帝命宫人将四周的宫灯全部熄灭。
群臣不明就里,纷纷看向新帝,却见新帝望向湖心戏台,拍了拍手。
“咚”,鼓点乍响。
众人立时看向湖心。
眼下正是最冷的季节,但湖水却并未结冰,只在岸边残存些许堆积的冰碴,证明冰层刚刚被人凿开不久。
戏台上再次传来“咚咚”的鼓声,一枚“圆月”自戏台上缓缓升起,随着鼓点的节奏恣意舞动。
借着那光亮,人们这才看清,戏台中央摆放着一只硕大的鼓,一个仅着纱裙的女子正手捧一颗碗大的夜明珠,在鼓面上翩翩起舞。
那女子是新帝的宠妃,最擅鼓上起舞。
新帝满意地欣赏着爱妃的舞姿,略显肥硕的身子跟着鼓点扭动。
宠妃的纱衣过于单薄,夜明珠一照近乎透明,大臣们自然不敢看,纷纷低下头去。
站在新帝身后半步的傅修远微眯着双眼,目光定在湖岸边的碎冰块上没有动。
忽得,湖中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众人抬头望去,才发现是夜明珠自宠妃手中滑脱,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夜明珠乃稀世珍宝,更何况是那么大的一颗,臣子中有人惋惜地轻叹了起来——这么深的冰湖,夜明珠掉进去定不可能再找到了。
谁成想新帝却丝毫不急,看了一侧的大太监一眼。大太监快步推开,很快就找来了一群小太监。
小太监们将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抓住什么东西后齐齐向后拉。一张巨大的渔网自戏台周围的水面下浮现,那颗散发着柔光的夜明珠就稳稳地卡在一个网眼里。
小太监们把渔网拴在树上,争先恐后地往上爬,要去拾夜明珠。但夜明珠只有一颗,小太监们互相争抢,又推又踢,有人不慎落水,被冻得发出尖细难听的叫声,有人被渔网缠住手脚,爬不起来,冰水从口鼻倒灌进去,呛得咳嗽连连。
新帝在一旁捧腹大笑。
群臣不敢出声,直到湖中的混乱终于止息,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太监谄媚地笑着来到岸边,跪伏在地,双手高高举起夜明珠献给新帝。
新帝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都上来吧,今日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太监们纷纷跪下,高声说起吉祥话。
新帝被哄得愈发高兴,转身对身后众臣道:“过去爱妃的夜明珠掉入水中,朕得让人将湖里的水一壶壶舀干。后来傅卿让人编了这大网献给朕,既省得爱妃不敢施展,又省得叫人舀水再灌。这些下人网上夺珠,不比舀水更可观赏?还省下朕不少赏钱,可谓一举多得。你们中有些人劝朕提防傅卿,却不知傅卿于朕的重要性,正如这张网。”
新帝说罢,群臣中已有人两股战战,噤若寒蝉,还有些顺着新帝的话,对傅修远大加赞赏,也有些年轻些的臣子,站在人群最末冷眼看着傅修远,心想他当年那般清高,如今却要这样讨好一个昏庸荒唐的皇帝,实是可悲。
而立于人群焦点之中的傅修远却神色如常,既未觉得得意,也不见半分受了羞辱的模样。
他只淡淡地对新帝行了个礼:“陛下谬赞,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臣的本分。”
新帝满意地让他平身。
一场闹剧过后,宫宴结束,众臣陆续离去。
傅修远却被新帝叫到了御书房。
灯火通明,新帝倚坐在桌案后,方才献舞的宠妃为他揉捏着脑袋——宫宴上喝多了酒,又在御花园吹了夜风,他此刻只觉头脑胀痛。
傅修远垂首立于堂下。
“傅卿,南边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薛义称王,这是铁了心不肯接受招安呐,”新帝叹气,“眼下朕手里只有上京和周边几个州道,而薛义却已经占去了南边和西边的半数城池,依朕看……”
他顿了顿,才将经过“深思熟虑”想出来的绝妙计策说与傅修远听:“北狄数十年前就已臣服,南羌又有重兵在手,朕想命北狄南下,再与南羌借兵,前后夹击,将薛义部众尽数剿灭于江浙。”
说完,新帝看着傅修远震惊的表情,心中暗暗得意,继续解释:“南羌想要南方三郡,只可惜被薛义所占,必定对其怀恨在心,等消灭了薛义,那三郡还可归还南羌,左右早就送出去了,这一来一回,等于朕不费半点兵力与土地,就借南羌之手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至于北狄,送他们些布匹茶叶就是,江浙富庶,今年多收些秋税就够了。”
傅修远自然不可能赞同:“陛下,放南羌北狄入境,无异于引狼入室。此等外族生性凶残嗜杀,所经之处,我朝百姓必受其害,更怕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新帝却道:“北狄是大越属国,安敢对主国不敬?南羌只图钱财,我大越遍地金银,赏它一些又何妨?反观薛义,昔日曾为我朝团练副使,却纠集反民自立为王,妄图夺朕朝纲,该杀!”
他说完狠狠一拍桌子,吓得身后的宠妃浑身一抖,娇嗔着捶打了一下他的肩:“陛下吓着妾身了……”
新帝听闻,忙回过头去安抚美人。
傅修远面上毫无波澜,藏于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
少顷,他提议:“陛下,对付叛军是我大越的家事,北狄南羌终究是外族。臣有一计驱虎吞狼之策,可使各地叛军自相攻伐,以解陛下心头之患。”
新帝:“说。”
傅修远:“薛义年事已高,膝下五子二女中已有三子夭折,如今他的幼子半死不活,唯一康健的薛怀琛狼子野心,早有取而代之之意,但薛义自封为王后,却迟迟未立继任之人,可见对薛怀琛并不满意。薛氏父子间已有矛盾,只要稍加利用,便可使薛义为陛下驱使,去对付其他叛军。”
如此一来,既省去朝廷的麻烦,又让各路义军互相消耗,上京便可坐收渔利。等到其他义军尽数被歼灭,薛义想必早已疲惫不堪,而朝廷大军养精蓄锐已久,必能一战而胜。
新帝听罢大喜过望:“好!就按傅卿说的办!难怪父皇那般倚重傅升,你我君臣也该像他们一样。”
景帝不理朝政多年,诸事都交给傅升去办,自己只顾享乐,他虽然很少见到父皇,但也羡慕他那样的神仙日子。如今有了傅修远,他也可以放心地将大事小情都交给他去办了。
傅修远躬身行礼,新帝便揽着宠妃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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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时,傅府的老管家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见傅修远终于现身,他神色焦急地迎上前去:“公子,老爷下午总算醒了,您就回去见他一面吧。”
自从熹王谋反,以傅升为首的一众老臣便被囚禁于诏狱,被逼拥立熹王为帝。傅升不肯,便在诏狱中一呆数载,身染沉疴,英王登基后将众人救出,傅升却一病不起,京中众多郎中看过后,都束手无策。
傅修远没有理会老管家,径直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老管家的乞求声被隔绝在外,几乎听不真切了。
行舟与傅修远一同坐在马车内,想劝,却又不敢。
上京昨夜落了雪,车轮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车内悄静无声。
走出两条街,车帘突然掀起一条缝隙,傅修远平静地对车夫道:“去傅府。”
如今的傅府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新帝面前的红人傅修远不在,已无官职的傅升又行将就木,昔日门生宾客不绝的傅府门前,只剩一个靠着门柱打瞌睡的小厮。
傅修远的马车在傅府门口缓缓停下,小厮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竟是公子后,着急忙慌地要跑进去通报。
“不必了。”傅修远将他留在门外,兀自走了进去。
傅修远到来时,傅升刚刚喝过药,精神萎靡,似乎随时又要睡去。
傅修远走到他床前站定,没有说话。
房中只点着一盏灯,放在离床有些距离的桌上,昏暗的光自傅修远背后照过来,满头华发的傅升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缓缓投来目光。
他的双眼已经变得浑浊,花了很久才看清面前这人的脸,意识到是自己许久未见的长子时,傅升的眼睛微微张大了几分。
“你来了,”他对傅修远笑了笑,“辅佐皇帝,不容易吧。”
傅修远没有回应。
傅升又停顿了许久才能继续说话,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很大气力。
“我现在是布衣之身,对宫里的许多事,还不如街边的小贩了解得多。给为父讲讲,外面仗打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