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脸上的笑容一敛,这才借着模糊的晨曦看清,沈京墨旁边坐着的似乎是孟盈盈。
车中的两人也看清了他的脸,孟盈盈小脸一红,赶忙将软枕放下,趴在沈京墨耳边小声嗫嚅:“姐姐和陈大哥说话吧,我先下去了。”
沈京墨“嗯”了一声,拍拍她的手:“别忘了带李满一起来吃团圆饭。”
孟盈盈的脸更红了几分,没答应也没拒绝,对陈君迁飞快点了下头叫了声“陈大哥”,就跳下了缓行的马车。
陈君迁这才挪进车厢中,挨着沈京墨坐下:“孟三小姐怎么来了?”
“李满在你手底下当兵,盈盈孤家寡人的,我总不能把她丢在商洛一个人过年。”沈京墨没看他,趴在车窗处掀开帘子往外看,随口答道。
陈君迁也挨了过来,脸贴着她的脸向外瞧。
“嘶——”沈京墨被他一贴,像是让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往旁边一躲,“凉。”
这里是豫州,眼下又是十冬腊月,大清早他就站在寒风里等人,脸能不凉么?
但她没去管他冷不冷,与他拉开距离后又看了出去。
陈君迁也顺势去看,就见一个身着轻甲,腿脚微跛的士兵朝着孟盈盈迎上去,伸出胳膊想要拉她的手,孟盈盈却将两手背到背后,下巴一仰,自顾自往前走,那士兵只好快走两步追上她,往她手中塞了个手炉。
看完这一幕,陈君迁侧目去看沈京墨,就见她嘴角上扬,双眼放光,像极了吃到了绝顶美味时的模样。
他眼睛微眯,一把合上了帘子。
视线突然被阻挡,沈京墨“哎呀”一声,拂开他的手又要去掀帘子。
陈君迁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面对面抵在车厢壁上,一脸不满地用鼻尖戳了戳她的鼻尖:“孟三小姐和李满有什么好看的?比我好看?”
沈京墨忙着闪躲,挣脱出一只手来又去掀窗帘:“你不懂。再让我看两眼。”
陈君迁索性把她两只手都反压到身后,问她:“好看在哪,你给我讲讲。”
“盈盈没告诉李满她今天会来,李满却在城门口等她,说明他心里惦记得很,没准儿已经等了好几天了,还细心地带了暖炉怕她手冷。盈盈看似不肯让他牵手,其实来之前就备好了给他的年礼,就藏在她袖子里,不牵手是不想被他发现,”沈京墨说着又忍不住露出一副满足的笑容,“多好的青梅竹马呀!”
陈君迁听完更不高兴了:“我也一大早就来接你了,也给你带了氅衣和手炉。”
沈京墨眨眨眼睛,仰起脸在空气中嗅了嗅,疑惑道:“好大的酸味啊,你带给我的年礼不会就是醋吧?”
她说着,扭动身子抽出手臂来,去翻他的衣袖。
陈君迁一动不动地任她翻弄了两下,突然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了下去。
马车宽敞,足够她躺着。
沈京墨嫌弃地抬了抬脚,去踢他的小腿:“头发要弄乱了!”
他压着她不起来,生气地来咬她柔嫩的脸肉:“看别人看的那么起劲儿。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
沈京墨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委屈,抬起温暖的掌心捧住他冰凉的脸,笑:“商洛离三川这么近,你三天两头给我写信,有什么好想的?”
提到信,陈君迁更不满意了:“我三天两头给你写信,你却连个回信都懒得写,就让人回我一声‘好’。”
知道他是真觉得委屈,沈京墨咬了咬唇,捧着他脸颊的手缓缓伸到他脑后,勾住他的脖颈拉向她:“信纸冷冰冰的,我哪有那么多话好说?又不像人能亲能抱。”
说完还朝他挑了挑眉。
陈君迁眯缝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见了本人可不就得又亲又抱。”
他话音刚落,吻就紧跟着落了下来。
沈京墨被他亲得咯咯直笑,任他一连亲了好几口才想起来问他:“看过爹了?”
“嗯。”他连句话都不想说,嘴忙着亲她,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回应。
“差不多行了,别把我衣裳弄乱了。”沈京墨任他亲了一会儿,才抬手推他。
“一会儿人多就没机会亲了。”
见他还不肯放开她,沈京墨只好用手去捂他的嘴。陈君迁被她向后推,干脆就去吻她的掌心,又从掌心亲到指尖,再流连到手腕,最后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帮她一起整理头发和衣襟。
等两人整理好,马车也刚好停下。
沈京墨脸红扑扑的,披上陈君迁带去的氅衣,慢慢走下马车。
陈君迁在三川暂住的地方正是当地一个官员的宅邸。
那官员贪墨了当地府衙不少银两,宅子盖得奢华无比。陈君迁接管三川后,将那官员下狱抄家,该退还给百姓的财物尽数归还,剩下的一部分归入县衙府库,一部分用来犒赏将士,唯有这搬不走卖不掉的大宅子暂时留给他自己来用。
沈京墨站在门口,看着气派的院门。
陈君迁把陈大扶下马车后,走回到她身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也盖个这样的。”
沈京墨侧目:“这可是个大贪官的宅子,我可不稀罕。”
陈君迁重重点头:“娘子提点的对,我也不稀罕,咱们就暂住几天。不过这宅院盖得确实不错,今后可以改成府衙或者学堂,省得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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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晌午,谢玉娘和陈川柏也从陇右赶了过来。沈京墨派人去找孟盈盈和李满,让他们一起过来吃饭。
宽敞的厨房中,陈家父子三人都在里面忙活。军中虽有伙房,但今天是除夕,伙房要给众将士准备年夜饭已经够忙了,陈君迁也不想有太多外人,只想自家人一起过个年。
沈京墨心安理得地坐在厅中等饭,谢玉娘却坐立不安,想去厨房帮忙——如果只是陈川柏和小陈大人在忙也就罢了,陈伯毕竟是长辈,哪有让长辈忙活,晚辈歇息的道理?
在谢玉娘第八次提出要去帮忙后,沈京墨无奈地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笑道:“咱家没那么多规矩。爹喜欢做饭,他们兄弟俩厨艺也还行,就让他们忙去吧。我不会下厨,你就当陪我聊聊天。”
谢玉娘犹豫着点点头。
沈京墨又抓了一把花生分给谢玉娘,肩膀一耸,撞了下她的肩:“你们两个怎么样了?”
自从打完了眉县,她们两个就再没见过,这些事又不好在信中说,是以她最关心的这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
谢玉娘双颊泛红,低着头没有看她,低声道:“挺好的。”
当初打眉县时,陈君迁让她借吴斐刺激陈川柏,说他深有体会,如果陈川柏对她有意,看到她身边出现别的竞争者,一定会着急。
沈京墨听谢玉娘说着,心里不禁“啧”了一下——他倒是不吝于分享经验。
谢玉娘没注意她的表情,继续道,攻下眉县后,陈川柏真的去找了她,两人关起门来吵了半天,她才总算弄明白,他之所以不肯与她圆房,是觉得她对他无意,只有利用。
“也怪我,总觉得他不会喜欢我,就一直说嫁给他只是为了保命。”
沈京墨听完眼前一亮:“所以其实你们两个对彼此都……?”
谢玉娘没有否认,端起茶杯来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从何时开始的?”沈京墨是真的好奇,“绣香囊的时候?”
谢玉娘好不容易降下温度的脸一下变得更红了:“不想说。”
“说说嘛,我又不是外人,”沈京墨又一撞她的肩,故作严肃,“我可是你嫂嫂!”
谢玉娘斜眼一瞅她,摇摇头:“那也不说。”
沈京墨见状,放下手里的花生,拍了拍掌心:“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严刑逼供了?”
说着,她的两只手猛地向谢玉娘腰间袭去,“狠狠”挠起痒来!
谢玉娘叫了一声,起身就跑。
两人在屋中追闹了半天,直到父子三人端着饭菜进屋,才嬉笑着停下。
没过多久,孟盈盈和李满也到了。他们虽不是陈家人,但孟沧和徐氏曾拜托陈君迁与沈京墨帮忙照顾孟盈盈,沈京墨在商洛时,孟盈盈也常和她呆在一起,与陈大也见过几面,不算陌生。
众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用过饭后,各自回房歇息。
虽说现在是战时,没法大肆庆祝,但除夕夜还是免不了要守岁,所以下午须得好好歇歇晌。
沈京墨胃中饱胀,一时还躺不下,就在院中慢慢走路。
陈君迁也来陪她一起走。
四下没有旁人,正午的阳光晒得身上暖洋洋的,沈京墨挽着陈君迁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家中人多果然还是有好处的,过年热闹。”
不像她家,只有她和父母三人,虽然还有一众下人,但终究不是亲人。
陈家也是一样,自从阿满离世,家里就只有父子三人,过年过节和平时无甚区别,也就是她来了之后才多了些年味。
陈君迁与她十指交握,轻轻夹了夹她的手指:“等打完仗,把父亲母亲接回来,以后过年会更热闹。”
沈京墨听完,微笑着抬起头来:“嗯。”
两人在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走一会儿,突然有人来报,说赵友赵将军来了,正在前厅等他。
沈京墨让陈君迁去忙,自己一个人继续散步。
一刻钟后他就回来了,神情略显复杂。
沈京墨问他怎么了。
“赵友跟我说了三件事,一个是薛怀仁意外中毒,需要三川才有的一种药材解毒,他来就是为了这个。”
薛怀仁是薛义的小儿子,因为年纪尚小不能打仗,一直留在茂州,所以沈京墨从未见过他。
“还有呢?”
陈君迁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英王登基了,下令招安各路义军,若不归降,便是反贼。”
沈京墨眉头一紧。
“薛老将军自然不答应,自封平南王,要与上京对抗到底。”
话落,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少顷,沈京墨问:“那你是何打算?”
“我虽然不了解英王,但景帝、玉城公主是什么样我清楚,英王也是景帝的儿子,能比他爹强到哪去?”
沈京墨认同地点了点头。她对英王有些了解,此人虽不似先前谋反的熹王那般残暴,却也不是个明君之选。
“所以,这个反贼咱们是当定了,”陈君迁嗤笑一声,顿了顿,看向沈京墨,“不过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英王,是不是和傅修远一伙的?”
沈京墨神色一紧。
当年逃出长寿郡后,她的确和他提过一次,没想到他还记得。
“是,如果真是他辅佐英王登基,那他现在大概和他父亲官职相当了。”
沈京墨说完,陈君迁若有所思地默了片刻,问她:“这么说我和他早晚得打一仗。要真到那天,你选谁?”
沈京墨拧着眉头看他一眼:“什么叫我选谁?”
“想象一下,万一真有那一天,两军阵前,我们两个相遇了,他肯定想你跟他走,我肯定想你留下来,但是你有权自己选,你跟谁走?”
沈京墨翻了个白眼,撒开他的手往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