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不等宋钰把话说完,门外又传来了消息,“将军!敌军向前推进,已经摆开军阵了!”
独孤敬倍感意外地皱起了眉:他听说陈君迁是个用兵的高手,像沣阳这样易守难攻的城池,强攻只会令己方损兵折将,他不该犯如此大错。
还是说,传闻有误?
独孤敬一时摸不准对手的想法,宋钰见他沉默,趁势又道:“将军,让我带人去会一会他。我们刚刚打了胜仗,将士们士气高涨,手里又有人质,他们肯定不敢乱来,正好趁此机会再消灭他们一股力量!”
宋钰说得不无道理,眼下主动权在他们手中,对方急于救主,难免乱中出错,让宋钰出城迎敌也未尝不可,就算不能解围,至少也能再挫一挫敌军的锐气、消耗他们的兵力。
一念及此,独孤敬同意了宋钰的提议,只是叮嘱他:“不要主动出击,先等等看他们的目的,就算打起来也不要恋战,我们有人质。”
宋钰大喜过望,立即领命而去。
沣阳城中此时还剩下两万守军,宋钰调了一半人马在城门口集结。
前些天刚抓了敌军的将领,宋钰的士兵一个个士气高涨,全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双方将士遥遥相望,宋钰等待着陈君迁送上门来。
然而他们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上午,直到日头升至头顶,晒得众军汗流浃背,陈君迁也没有发动进攻——
他的人在军营外摆了一阵军阵后,又撤回了营中。
宋钰傻了眼。
他想不明白陈君迁此举是何意,又怕他趁自己撤军时冲杀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于是不放心地命众军继续等等。
这一等就又是一个时辰,陈君迁依然没有动静,就连营门都关上了。
独孤敬看不下去,亲自来到城门上,命令宋钰回城。
随后五日,陈君迁天天如此,一大早派兵集结,却从未出击过一次。
但宋钰不敢懈怠,生怕他哪次突然来真的,只要陈君迁集结,他就带人集结。
第五天集结人马时,宋钰明显发觉手下集合的速度慢了许多,因为天不亮就要起身,许多人穿铠甲时都闭着眼打哈欠,磨磨蹭蹭半天才起来。
宋钰看着看着不禁来了火气:“都给我清醒着点儿!”
铠甲挪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有士兵不满地窃窃低语:“又打不起来,还集结什么集结,困死了……”
一连几天被陈君迁当猴耍,宋钰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听见属下背后议论,顿时火冒三丈:“谁说的!给我滚出来!”
无人应答。
“我再说一遍!滚出……”
“宋钰,”独孤敬从城门上探出了头,语气冷静地下令,“回城。”
“将军为何让我回城?那陈君迁还以为我怕了他!”回到独孤敬房中,宋钰不满地摘下兜鍪拍在案上。
他与慧王沾亲带故,独孤敬却只是慧王的下属,他敬他年长,才做了他的副将,可不代表他怕他。
独孤敬瞥宋钰一眼,并未计较他的不敬之举,平静地问他:“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他一直在消耗我们的士气么。”
宋钰正在气头上,没有应话。
“原本我们是占上风,可一连几天,他装出一副要来攻城的样子,致使我们的士兵不得不时刻戒备,人困马乏,军心涣散。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士气就要被耗光了。”
独孤敬说完,宋钰被怒火冲昏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问:“明天他们要是还这样,我们要如何?”
“我说过了,以不变应万变。今天让将士们好好歇息,明日不必早起出城,在城中防备就好。一旦陈君迁发现他做戏却无人观看,该愁的就是他了。”
-
第二天一早,宋钰站在城楼上远眺,果然看见陈君迁又带兵在军营外集结。
他没有理会。
第三天也是一样。
到了第四天,天刚泛起鱼肚白,陈君迁的军营门口就又集结了一队人马。
而沣阳城南门的守军却发现,一小支数百人组成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下,飞虎爪和登云梯一应俱全,摆明了是来偷袭的。
守城的士兵立即报知了独孤敬和宋钰。
宋钰闻言大喜:“我们两日不出兵,他们果然以为我们懈怠了,想要趁机偷袭。陈君迁肯定想不到,我们一直在城中等着他呢!”
说罢,他登上南面的城门,准备亲自对付这支攻城的队伍。
南城门上分外安静,似乎城中无人察觉有人偷袭。登云梯很快架起,有士兵飞快地爬了上去。
然而,爬至半截时,头顶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滚木一根接一根砸了下来。
城下的小队顿时乱了起来,丢下登云梯狼狈向西逃窜。
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陈将军小心”,嗓门之大,让城楼上的宋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君迁竟然就在城外!
宋钰立刻红了眼,冲下城门翻身上马,带上一支千人队伍追出了城。
“宋钰!别追!”独孤敬只觉其中有诈,忙想拦他,可宋钰此刻眼里只有杀兄仇人,哪还能听得见他的话?
没办法,独孤敬只好命人立即从西城门出城围堵陈君迁,接应宋钰。
城外,宋钰骑着宝马冲在最前,越过敌兵直逼陈君迁身后。
“陈君迁!我要你给我哥偿命!”
陈君迁不理会近在咫尺的宋钰,伏低身子纵马又逃了不多时,终于与迎面围来的沣阳西面军撞上。
几百人的队伍被包围起来,四面受敌。
宋钰打马上前,长枪直指陈君迁。
一身重甲手握长刀的陈君迁却丝毫不惧,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长刀向天一举,高声道:“抓活的!”
宋钰一愣。
下一刻,包围圈最外围的沣阳守军成片倒下,自外向内方寸大乱。
宋钰转身看去,无数敌军不知从何处而来,将他的士兵团团包围。
形势瞬间倒转,宋钰大惊失色,奋力拼杀想要冲出重围,却被和尚一刀挑于马下,绑了起来。
……
旭日东升,照着沣阳城外一地狼藉。
陈君迁大胜而归,敌军守将宋钰被他生擒,其麾下三千余人皆被俘。
沣阳城门上,独孤敬看着城外耀武扬威的叛军,没再让人出城。
陈君迁带着俘虏回营时,身后的所有士兵都满脸笑容,士气昂扬。
军营前,那些列阵做戏的士兵仍在那里。
被五花大绑的宋钰恶狠狠地瞪视陈君迁一眼,狂笑着挑衅:“去搬了这么多救兵,还是打不下沣阳,只能用这种卑劣的伎俩对付我,陈君迁,你算什么英雄!”
陈君迁睨了他一眼,压根没有理睬他的话。
宋钰吃瘪,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离他最近的一个军阵中的“士兵”摘下兜鍪来,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奔向陈君迁。
在她之后,其余“士兵”也纷纷摘下兜鍪,宋钰一眼望去,才发现竟都是些老弱妇孺!
早上他看到这整齐的军阵时,还以为陈君迁的大部分兵力都放在了这里,所以只能带一小队人去偷袭,却没想到:“你拿这些人骗我?!”
“怎么这么多话?”和尚一把抓住宋钰的后脖领,把他拎了起来,“再吵今儿晚饭拿你下酒!”
和尚带人将这三千余俘兵关押起来,把宋钰单独捆在了一个营帐里,重兵把守。
陈君迁不急着见他,拉着沈京墨回到营帐中,帮她摘下沉重的铠甲。
穿着几十斤的铁片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时辰,沈京墨浑身都让汗打湿了,头发被兜鍪夹得乱糟糟的,她脸上却尽是兴奋的笑。
“这下我们可以跟独孤敬谈判了。”
陈君迁给她倒了一大碗水,看着她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笑着给她梳理头发:“铠甲压身,辛苦娘子了。”
沈京墨喜滋滋地倒了碗水喂他。
二人正说着话,一脸喜气的赵友掀开帐帘大笑着走了进来:“还得是都尉有办法!现在那群臭小子都叫喊着要乘胜追击,一举攻下沣阳呢!”
陈君迁与沈京墨听完他的话,对视一眼,笑了。
“不打。”
赵友一愣,看着这夫妻俩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的。
“为啥不打?咱们让他们压着欺负了好几天,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啊!”
一开始陈君迁让他集结兵马,在军营外列阵,操练给他从长寿郡带来的那些新兵和亲眷看,他还不明白原因,后来发现沣阳守军的反应才反应过来,陈君迁在把敌军当狗遛。
起初沣阳士气高而他们士气弱,陈君迁不出兵,只让士气不振的老兵们摆阵,而新兵和亲眷什么都不懂,看什么都觉得厉害,沈京墨还在人群里带头叫好,对着摆阵操练的老兵们赞不绝口,陈君迁更是喊了好几次话,给这些失去将领的士兵鼓劲。
几日过去,沣阳士兵被遛得心气散了,而他们的士兵却渐渐恢复了信心。
今早,沈京墨带着一众眷属穿上盔甲,装作士兵列阵营前,误导沣阳守军。陈君迁带头佯攻沣阳城,主动诱敌深入。主帅如此,在城外埋伏的一众将士哪能不受鼓舞?
于是他们老兵在前,新兵紧随其后,不出一个时辰便将宋钰的人全部擒获。
现如今全军上下气势如虹,正应该一鼓作气杀进城中啊!
听了赵友的分析,陈君迁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救人啊!”
“要救人,我们手里有人质,可以不再损失一兵一卒把人换回来,为何还要攻城?”
赵友一愣:“那沣阳也不能不打啊。”
“沣阳我们肯定要拿下,但不急于这一时,”陈君迁没有解释太多,拉着他往外走,“先让我跟那个宋钰聊聊。”
两人并肩走出军帐,沈京墨没有同行,她整理好头发,换了身衣裳躺了下来——那些铠甲实在太重了,压得她肩膀生疼,头也被兜鍪夹得难受。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陈君迁唉声叹气地走了进来。
沈京墨没睡着,侧躺在行军床上问他和宋钰说了什么。
陈君迁看了她一眼,沉沉一叹:“那小子见我就骂,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和尚和赵友都试过了,都一样。明儿再说吧。”
沈京墨鲜少看见他失利,不由得坐起身来,思忖片刻,提议道:“不如让我试试。”
陈君迁怔忪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