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和尚顾不上和沈京墨寒暄,只冲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就着急地对陈君迁道,“沣阳出事儿了。”
沈京墨不知道沣阳出了何事,但她瞧见陈君迁皱着眉头站起身,就知道这事一定不小。
她紧跟着起身,握了握他的手臂:“你们去谈正事,不用管我。”
陈君迁只有用饭时才能陪她一会儿,但眼下情况紧急,他只好把装着石头饼的小包袱递给她,叮嘱她好生吃饭,随后就跟着和尚走了。
沈京墨目送着二人快步远去。
队伍前头有一个人正牵着马翘首等候,看见陈君迁后立刻迎了上去。
那人是薛义四子薛怀琛的副将,名叫郭严。
“陈将军,”郭严焦急万分,开门见山道,“我家将军于沣阳遭越军所俘,二将军率兵去救也被俘获。老将军在西线被缠住无法分兵来救,赵将军昨日已经赶到,命属下来请陈将军过去!”
郭严所说的赵将军正是赵友,如今他军功赫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薛义更是将大女儿薛玉凤都嫁给了他。
陈君迁听完,不禁眉头紧蹙:“我走之前不是说过,沣阳易守难攻,切勿轻举妄动,等我回去再行商议,为何不听?”
郭严被他训斥得脸色胀红,嗫嚅道:“我家将军、我家将军也是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二将军前去搭救,才不慎……”
薛怀琛是员虎将,能在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可惜有勇无谋。
郭严所说的二将军是薛怀琛的兄长、薛义的二子薛怀璋,那是个智勇双全的大将,也是薛义最看好的继承人、薛家军未来的领军者,倘若薛义得了天下,薛怀璋就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薛怀琛贪功冒进,陈君迁可以理解,薛怀璋为何也如此糊涂?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君迁转身对和尚道:“立刻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开拔,改道沣阳,明日太阳落山前务必与赵友汇合!”
*
夜深了,沈京墨端着饭食走进陈君迁的军帐。
自从下午他下令急行军后,今晚军队便没再搭营帐,省得明日浪费时间收拾。
所幸夏天晚上不冷,众人幕天席地也能凑活一下,只是陈君迁要与属下商议营救薛家两位将军的计策,便单独搭了个营帐。
时至三更,众人早已歇下,唯独他的营帐还透出烛光来。
沈京墨进来时,陈君迁正坐在案后,倚着椅背,头向后仰去,双眼紧闭,愁眉紧锁。
案上放着大越全局和沣阳当地的舆图。
沈京墨轻轻放下食盒,走到他身后,微凉的指尖按揉起他的太阳穴。
“这仗不好打?”她轻声问他。
陈君迁没有睁眼,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亲亲啃啃:“本来不难打。沣阳地势易守难攻,但不产粮,只要在城外挖掘壕沟,断了运粮的通路,围城打援,过不了多久就会不攻自破。只是这样做,苦的是城中百姓,是下下策,我不想用。”
他说着,疲惫地睁开眼睛:“但现在薛老将军的两个儿子都在对方手里,就更不好打了。”
营救主帅之子不是什么好活儿,赢了封功受赏倒还好说,若是输了……
“我们要是强行攻城,或是围城断粮,城中守军必定会拿他们二人当人质,要挟我退兵。可要是留他们在城中久了,又恐生变。再说一军主将被敌军生擒,只会打击我方士气,助长敌军气焰,拖得越久,于我军就越不利。”
最重要的是,沣阳是他们向江浙推进途中的重镇,不拿下沣阳,就进不了江浙。
他本想将她和爹接去茂州后,再从长计议如何夺取沣阳,谁知薛家二将偏要贸然行事,反将主动权交到了沣阳守军的手中。
沈京墨看着他跟前的舆图,默了半晌,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打开食盒推给他:“不管仗好不好打,饭总不能不吃。”
食盒里摆着一碗粥和三块蒸饼,她特意灌了热水温着。
陈君迁食欲不振,但不想让她担心,顿了一顿,还是端起碗吃了起来。
沈京墨则坐到他对面,拿过舆图,又细细看了几眼,眉尖一挑:“你可知沣阳守将是谁?”
“一个姓独孤的老头儿,”陈君迁呼噜呼噜喝着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年轻人,姓宋。”
“宋钰?”
陈君迁一怔:“你认识?”
沈京墨放下舆图,眉头也皱了起来:“如果你这舆图没错,沣阳这一带以前是慧王的封地,宋钰是先慧王妃的亲弟弟。”
这些陈君迁倒不太清楚。
如今大越上下都乱成了一锅粥,亲王们在上京龙争虎斗,他们这些起义军在别处争地盘,遇上谁打谁,只要不是自己人,不管是别的义军还是朝廷、亲王的军队,打就完事了。
至于是不是皇亲国戚,谁在乎,他们只关心对方将领厉不厉害。
更何况这个宋钰还是“先”慧王妃的弟弟,这位王妃都没了,谁还关心她的弟弟?
是以陈君迁所了解到的消息中,多是关于独孤老将军的,而关于宋钰的则少之又少。
沈京墨见他一脸糊涂,提醒他:“两年前你潜入燧州城时,斩杀了一个姓宋的慧王使者。那是宋钰的长兄。”
陈君迁又是一愣,真没想到他与姓宋这家人竟如此有缘分。
沉默片刻,他问:“宋钰与他长兄关系如何?”
“据我所知,这兄弟二人感情极好,宋父过世早,宋钰和先慧王妃都是被他这位长兄养大的。”
先慧王妃嫁给慧王时,慧王还未去往封地,王妃出嫁时,兄弟俩曾亲去上京送嫁,故而沈京墨对他们一家有所耳闻。
“万一宋钰知道他的长兄就是死在你手里,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报仇,”沈京墨越说越担忧,“他手里还有能拿来要挟你的人质。”
形势于他极为不利,陈君迁却只盯着她出神,似乎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
沈京墨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却还是不理。
她只好走动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肩:“你不该出面。”
一旦他出现在阵前,宋钰极有可能拿薛家两兄弟的性命来逼他自裁,好为他的长兄偿命。他若不从,薛家两兄弟万一出了事,薛义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与赵友商议计策没问题,但这场仗不能由你去打,你出面他们反而更危险。你也是。”
沈京墨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陈君迁依然没有反应。
她急了,再去推他的肩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拉到了腿上。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眼中露出喜悦的光彩,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你果然是我的福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懂了,她可没懂。
沈京墨微微拧眉:“想到什么法子了?”
陈君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这仗非得我亲自出马不可。”
第127章
俘虏 “陈君迁你再敢拿我开玩笑试试?……
次日黄昏时分,陈君迁的队伍终于如期赶到了沣阳城外。
赵友的人在城西一处开阔地搭建了军营,知道陈君迁会带人来,也为他的人留出了足够的位置。
军营门前,一个小将远远看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立马朝着最前面骑在马背上那人迎了过去,咧开嘴笑得灿烂:“将军!”
小将正是霍有财。
陈君迁跳下马来,与他一同往军营中走,笑着调侃他:“赵将军的先锋官亲自来迎我,不怕你大哥不高兴?”
霍有财一边“嘿嘿”笑了起来,一边扭着脖子往后瞧:“就是我大哥让我来的。嫂夫人呢?”
沈京墨走在最后,没有与陈君迁一道,但他知道陈君迁是从长寿郡来的,所以沈京墨肯定也来了。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嫂夫人了!
看着脖子都快扭断了的霍有财,陈君迁没好气地掰正他的脸,不让他看了。
不过等到所有人都进了军营,霍有财还是如愿见到了嫂夫人。
虽说他此时已经是赵友的先锋官,但见着沈京墨却仍是当年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憨笑着,一口一个“嫂夫人”地把她请去帐中休息,又命人送上水和热乎的饭菜后,才回去找赵友和陈君迁。
中军大帐中,三人围坐在饭桌前,却无一人动筷。
赵友将沣阳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愁眉苦脸地对陈君迁道:“我们的士兵现在士气全无,沣阳守军却士气正盛,本来我们就打不下沣阳,现在更麻烦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出发前我娘子还让我立了军令状,不把她两个弟弟救出去,她跟我没完!”
他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声。
一旁的霍有财也跟着叹了一声。
陈君迁侧目瞧了瞧二人如出一辙的表情,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来。
不管他们两个吃不吃饭,他可是啃了好几天的干饼子了,眼前的饭菜虽然不如第一楼的美味,但也算是可口,不吃可惜了。
两人见他闷头吃饭不说话,更愁了,尤其是赵友:“都尉,你是不是有招了?你有啥办法跟我说说,我这么大岁数娶个老婆不容易。”
他们两个在薛义手下的官职都是将军,但没有外人时,赵友偶尔也会用回几年前的称呼,尤其是有求于陈君迁的时候。
陈君迁瞥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直到把肚子填饱了,才意味不明地冲他笑了笑:“明天一早,集合队伍,在军营门口等我。”
赵友和霍有财面面相觑:“硬打啊?”
陈君迁擦擦嘴,起身往外走,要回自己的营帐。
赵友实在不明白他的用意,想叫住他:“都尉!硬打不行吧!”
帐门口的陈君迁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笑了一声:“谁说我要硬打?”
*
“将军!将军!不好了!”
天方破晓,沣阳城中的独孤敬和宋钰便被手下叫醒。
“城外的叛军出营集结了!还多了一面陈字旗!”
“陈字旗?”老将独孤敬捋着自己的胡子,拧眉看向副将宋钰。
而宋钰白净如玉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名字:“陈、君、迁!”
当初就是这厮带人杀死了他的兄长!听闻他加入了薛氏之后,宋钰就一直等着有朝一日能与他交手,好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来,血祭兄长!
“将军,我愿出城应战!”
独孤敬看着年轻气盛的宋钰,镇定地摇了摇头:“正面相抗实非明智之举。你切莫冲动,小心上了那陈君迁的恶当。如今薛家二子在我们手上,我们只需坚守不出,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将军……”